中國古墨的制造,約始于2000多年前的先秦時代,歷經漢、唐,不斷改進,取得長足發展,質量大為提升。到了明、清,則臻于最高峰,墨的產量與品質均達空前。
蘇軾(1037─1101),字子瞻,號東坡居士,詩文書畫皆精,其于墨的研究、論述和鑒賞,極其精當,對豐富和發展宋,以至后世墨文化居功至偉。
北宋年間,涌現一批知名制墨匠師,蘇東坡給予其中不少人很高的評價,李廷珪后代李承晏(侄)、李文用(侄孫),皆嗣其先人業墨,制作精良。坡公嘗賦《謝宋漢杰惠李承晏墨》詩盛贊承晏墨:“老松燒盡結輕花,妙法來從北李家(承晏先祖從北方遷至南方)。翠色冷光何所似?墻東鬒發墮寒鴉。”極言承晏墨如東家婦人黑油油的頭發,連烏鴉亦要慚愧毛色不如而從天上掉下來。
與坡公同時代的墨師潘谷,善制墨,善驗墨,且高尚其人,殊有風義,甚得士庶好評,歿后有畫像紀念者。坡公雖不識潘谷,但亦贊不絕口,既作文、又作詩熱情地表揚他。
潘谷手藝高明,造墨用膠少而墨“遇濕不敗”(宋何薳《春渚紀聞》)。所造墨“香徹肌骨,研磨至盡而香不衰”(元陸友《墨史》)。谷又能改造高麗、新羅 (今朝鮮)墨,使其既黑且光(詳后)。谷驗墨尤神,“摸索便知精觕”(宋黃庭堅《山谷題跋》),嘗以手拊錦囊,即知囊中所貯為廷珪墨!凡此種種,坡公均非常佩服,驚嘆“妙手惟潘翁!”
元豐年末,友人孫莘老寄墨,坡公報以詩四首。其一論潘谷墨法甚詳,曰:“徂徠無老松(徂徠山,在山東兗州),易水無良工(易水,在河北易縣)。珍材取樂浪(樂浪,指高麗、朝鮮),妙手惟潘翁。魚脆熟萬杵,犀角盤雙龍。墨成不敢用,進入蓬萊宮(蓬萊宮,傳說仙人所居,喻皇宮)”(《蘇軾詩集》)。全詩的意思是說,如果沒有徂徠山中千百年的老松燒出來的好煙炱,易水一帶就不會出現優秀的墨匠,強調優質松煙對制造好墨的重要性。樂浪那個地方雖然有上好的松煙,但因制不得法,不能造出佳墨。潘谷妙手予以改造,加入魚胞膠(能增黑),再杵墨劑以萬計令熟透,制出來的墨錠裝飾著雙龍花紋,就像犀牛角般細膩滑潤,非常光黑,是絕妙好墨。不敢輕用,惟有進獻給皇宮里的天子。
蘇東坡總結了潘谷的制墨經驗,用好松煙,加入魚胞膠,再杵以萬計,即得佳墨,后世業者多遵循之。
北宋年間,文人、士大夫頗多涉足制墨,其中晁季一、王晉卿諸人,還是坡公的好友。晁貫之,字季一,能精究和膠之法,著《墨經》。王詵,字晉卿,宋英宗女婿,畫家、詩人,坡公稱其“造墨,用黃金、丹砂,墨成,價與金等”(《東坡跋語》)。
坡公墨學素養深厚,知墨法,能造墨。嘗謂,用遠煙(?尾煙炱)、好膠,搗數萬杵,即得好墨,不俟馀法。東坡居士遭貶海南島,“海南多松,松多故煤(指燒松枝干而得的煙炱、煙珠子)富,煤富故有擇”。東坡居士曾選擇優質松煙親自造墨,所造墨“與廷珪不相下”。此法得煙煤數量雖較少,但質量絕優,所造“南海松煤,東坡法墨”,“皆精者也!”(坡公北歸時,攜墨數百枚,惜渡海舟敗,墨為海水所沒)。坡公又能改造高麗、新羅墨。高麗、新羅墨煙質殊美,惟制法非善,墨黑而不光,單獨使用形同土炭。公碎之,羼入潘谷墨,及以川僧清悟墨法調劑,乃成精品。
坡公還揭露更高鑒墨標準,一、要有光澤。認為墨固貴黑,然亦需有光,“黑而不光,索然無神氣,亦復安用。”“要使其清而不浮,湛湛如小兒目睛,乃佳”(《仇池筆記》)。二、墨質、墨香并重。坡公與宰相司馬光論墨,謂“奇茶妙墨皆香,是其德也。皆堅,是其操也。譬如賢人君子,妍丑黔皙之不同,其德操韞藏實無以異。”將墨的氣味芬芳(加入香藥)與質地堅強,比喻為賢人君子的德行及操守,同樣重要。三、強調“墨以古為佳”。 蓋因煙久益黑,膠久益堅,堅則有光,于是古墨“黑而光”,最為難得。(《東坡題跋》)
在東坡居士年代,制墨煙料主要是松煙,油煙墨的制造尚在摸索中。燃桐油取煙的技術要求很高,取煙稍遲,煙為火所灼,白而不黑。即便適時收取好煙,如果調劑不得法,亦非好墨。坡公曾親作試驗,“油煙才積便掃,以為墨,皆黑,殆過于松煤,但調不得法,不為佳墨”(同上)。用桐油燒取好煙,并以善法制成佳墨,要到大約300年后元末、明初才取得廣泛成功,及被大量采用,取代松煙成為主要制墨材料。坡公的試驗雖然未竟其功,但卻為后世造墨采用油煙帶來希望和曙光。
(附言:用桐油煙取代松煙造墨,除墨質優良外,亦甚為環保。桐油來自桐樹籽,桐樹每年結籽,采籽榨油,產量殊豐。用油煙制墨,可避免大量砍伐山上松樹,對保育山林和大自然環境有利。)
蘇東坡系著名書法家,成就居“宋四大家”之首,書風姿媚肥腴,與其用墨大有關系。李之儀(字端叔,蘇東坡幕僚)嘗言:坡公尤喜墨,“蓄墨最富,多精品”,“遇作字,必濃研幾如糊,然后濡染”(《跋蘇軾孫華老寄墨詩》)。此可謂坡公使墨三昧所在:好墨濃研則肥,既黑且光,盡顯精品本色。(摘編自香港《大公報》 文:李正平)【原標題:蘇東坡與墨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