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月26日晚,住在湛河區九里山街道李堂社區的史定坤老人終于打通了遠在北京的趙振英的電話。明知自己耳背,對方也90多歲了,通話不方便,史定坤還是決定要打。打之前他對兒子史文召說:“他是我的老長官,當年對我很關照,不打個電話說不過去。”通話也確實費勁,史文召還得湊到聽筒旁當翻譯,把趙振英的話轉給史定坤。
這是兩個曾在同一支部隊服役的老兵,60多年前赴緬甸對日作戰,然后天各一方,誰也沒想到對方還在人世。他們兩個人能取得聯系并通上電話,其間的輾轉周折得從幾個月前說起。
去年9月中旬,市干校教師史文召病愈出院后回到家里的第一件事是想打一個電話。因為要聯系的人關系特殊且從未謀面,撥電話前他在考慮怎么措辭。正猶豫間,電話鈴響了,電話里的聲音很蒼老:“是平頂山吧?是史文召吧?我是趙振英。”這個趙振英正是他要聯系的人,這時候對方竟先打了過來,史文召覺得巧得不可思議。
58歲的史文召是在代父尋人。趙振英是他父親史定坤的老戰友,60多年前,趙振英和史定坤都在中國遠征軍駐印軍新六軍十四師服役,在緬甸參與對日作戰。
被抓壯丁
史定坤1925年生于李堂村,即現我市湛河區九里山街道李堂社區,當時屬寶豐。他6歲時隨父母前往寶豐校尉營村謀生。1942年大饑荒,全家為活命輾轉逃荒到駐馬店地區泌陽縣老河鄉深山區。當年,史定坤4歲的弟弟、42歲的父親母親、15歲的妹妹先后餓死,只剩下史定坤一人四處討飯、打長工。
1943年,史定坤討飯途中被國民黨軍隊抓壯丁,押往泌陽北10公里的蔡莊。關了一月多后送往12軍某團通信班當兵。該部駐葉縣東關時,史定坤擇機逃回校尉營村。
到家還是沒啥吃的。史定坤再次走上逃荒之路。南行到魯山縣張良鎮時,又被新八軍抓了丁;炝艘粋月,又不發軍餉,一天夜里站崗時,史定坤再次逃走。
史定坤往南跑到南召縣一個叫石砬子的地方,天快亮時,被68軍“拾”住了。到處都在抓壯丁,當時國民黨軍隊嚴重短員。他干了一個多月,發餉時又是沒有餉,他再次逃跑,這次是和一個小和尚一起逃的。史定坤南逃到南陽,被河南第一補訓處“拾”住。該補訓處大約有三四萬壯丁。一人一天1公斤麥子,還有軍餉。處長高駕軒又名高登云,當時是做賣兵生意的老手,后臺老板是湯恩伯。年底史定坤被運到西安。
1944年,國民黨政府組建中國遠征軍赴緬作戰,史定坤被選中,遠征軍當時俗稱外國兵,在壯丁中身體是最好的。剩下的兩萬多人則進了第一戰區司令長官胡宗南的部隊。
征戰歲月
從上世紀六七十年代起,史文召就從父親那里聽到過其早年經歷。迫于當時的環境,史定坤還多次叮囑史文召不要在外面說家里的事情。直到2005年,世界各國大規模慶祝反法西斯戰爭勝利60周年,史定坤在電視上看到相關報道以及國家領導人的講話,才公開承認自己的早年身份。60多年的觀念變遷,老人對自己那段抗戰歷史有了強烈的自豪感和榮譽感。
1944年2月,史定坤隨部從西安坐飛機到云南樟宜機場下機,又坐火車到昆明,補充進新六軍十四師四十團第一營第三連一排一班,連長是朱士吉。不久,該部乘美國飛機從喜馬拉雅山半山腰的駝峰航線飛到印度汀江,未休整即乘卡車晝夜行軍趕到緬甸野人山。國內帶去的武器裝備全都換成新式裝備:老套筒、漢陽造等舊式槍械全換成美國的湯姆森沖鋒槍、卡賓槍。配備美國比利式重機槍、輕機槍、迫擊炮、火箭筒、手雷、子彈匣、鋼盔、工兵鍬、十字鎬、背包、蚊帳、水壺、飯包等,此外還配備有英國的三零步槍。
官兵去時穿的衣服、被褥鞋帽等全被收起來燒了,換成美式無沿圓帽、夾克、皮鞋。軍官戴的鋼盔分里外兩層;當兵的鋼盔是圓形的,像洗臉盆一樣。每人發一大包衣服,重得一個人提不動,需要兩個人才能抬走。
新六軍是機械化部隊,裝備重,“兵不兵,六十斤”,就是說士兵全副武裝達到60斤(1斤=500克)重,包括步槍或者沖鋒槍,六顆手雷,兩鐵盒以上至少一二百發的子彈,以及鍬、鎬、水壺、飯包等。
山中原始森林遮天蔽日,無路可行。官兵每人發了一把緬刀,行軍打仗都靠它砍路前進。林子里非常幽暗,樹、藤、灌木叢交錯密布,經常只聽見槍炮聲、說話聲,而看不到人。那時天經常下雨,林子里又潮又濕。帳篷里幾十個人住在一起,悶熱。緬甸蚊子又黑又長,隔著蚊帳能咬人。旱螞蟥經常爬到人身上吸血,摳都摳不掉。
中國遠征軍駐印軍新六軍第十四師是第二次赴緬作戰的中國遠征軍,與第一次中國遠征軍損失慘重相反,指揮、戰術、士氣、編制、訓練、裝備、后勤支援和協同配合,都有很大提升。以十四師四十團為例,一個團有四個營,一個營有四個連:步兵一、二、三連及重機槍連。營部還有無線電班、傳令班、衛生班、炊事班,美軍聯絡官兩人。每個團還有戰炮連,每個排都有電臺。
1944年夏天,史定坤所在四十團在一個叫白河的地方和日軍處于膠著狀態。日軍空降支援,傘兵半空里成了靶子,子彈掃射過去,還沒落下來都被打得渾身是洞。
降落傘掛在樹上,尸體上的鮮血直往外冒,流得樹叢中到處都是血。我軍表現英勇悲壯,一次大炮轟擊后,離史定坤不遠的幾個人趴的地方成了大坑,樹上掛滿了爛布片和腸子。一節大腳趾落在他面前,剛掉下來時還會一動一動的。史定坤的許多戰友受傷或殘疾。重機槍射手陳發海右手中指、無名指、小指不知道啥時候全被打掉了,還在用大拇指、食指不停地射擊,這兩根手指也被槍身燒起了泡,能聞到一股焦糊味兒。
相見太難
小時候對父親的經歷還一知半解、似懂非懂,成年后的史文召逐漸認識到這段歷史的價值。他一邊抽時間聽已經失聰的父親口述,一邊上網搜索有關資料。發現海內外有很多人在關注那段歷史,他就把父親的資料寄給在網上公開聯系方式的抗戰老兵后裔、研究抗戰史的專家以及民間公益人士。
2010年,史文召與在香港居住的曾經的中國遠征軍50師師長潘裕昆的外孫晏歡取得聯系,從晏歡等人處得知父親經常提到的老營長趙增英(實為趙振英,與史定坤的記憶略有出入)還活著,住在北京翠微小學。史文召還收到一位民間人士寄來的名為《發現少!返墓獗P,這個“少校”就是趙振英。該片講述了發現趙振英的過程:晚年趙振英在電視上看到國民政府在南京接受日軍受降的場景時,突然對家人詳細描述了當時會場的情景,由此,趙振英的經歷被媒體披露。趙振英曾任中國遠征軍駐印軍新六軍十四師四十團第一營營長,抗戰結束后,他隨部隊到東北戰場與解放軍作戰,其間離開戰場考入大學,解放后成為一名工程師。因為是國民黨老兵,“文革”期間趙振英慘遭批斗,大半生戰戰兢兢,不敢與人提及早年經歷。
發現趙振英還活著,史文召就通過中間渠道打聽,不久,他和趙振英取得聯系。史文召問趙振英知不知道“饅頭”,趙振英對“饅頭”有印象,當時手下一士兵矮胖,別人給他起綽號叫“饅頭”,“饅頭”就是史定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