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唐大運河宛如在中國大地上刻下的一個大寫的“人”字,糾結點恰在板渚——向西,自黃河分別流入洛水、渭水與廣通渠,直抵東都洛陽、西京長安;向東北,永濟渠直達涿郡(天津、北京),與海河連通;向東南,通濟渠、淮河、邗溝一線下去,就是江都(揚州)。
“隋唐乃至宋代,中原腹地出海順暢。仰仗的,全是大運河。”張松林先生說,“鞏義窯場在洛水與黃河匯流之地,位居中國漕運中樞,產品出海極為方便,外銷路線不外乎兩條:其一,順黃河東去,在板渚入永濟渠,穿越華北大平原到達今天的京津地區,自海河入渤海灣,直達今日韓國、朝鮮、日本;其二,在板渚入通濟渠,過淮河行邗溝,抵達今日揚州,再從揚州轉運長江,直航海外——出長江口,東可直抵日本,南下過臺灣海峽,經南沙群島,到越南、菲律賓、印度尼西亞等,穿馬六甲海峽,沿孟加拉灣,抵緬甸、孟加拉國、印度、巴基斯坦、斯里蘭卡等,然后直航到阿拉伯半島并沿阿曼海岸入波斯灣,或由馬拉巴海岸順印度西海岸北行、經巴基斯坦印度河河口的班布爾,進入波斯灣地區的中東諸國,也可由亞丁穿過紅海,直達埃及,或往東南,抵達東非。國內揚州與京津地區,國外沿海諸國考古發掘、調查發現的鞏義窯唐三彩陶器、唐青花瓷器以及鞏義窯青瓷、白瓷等遺物,為我們了解鞏義窯外銷產品經由的貿易航線,提供了非常可靠的依據。隋唐時代的海上陶瓷之路,就此‘復活’,清楚清晰。”
不但當下的考古資料可以作證,就是古代文獻,也有不少記載。851年,阿拉伯商人蘇萊曼東來中國,在《東游記》中記述了中國商船行駛在波斯灣的情景,書中亦有不少贊譽中國陶瓷之辭。現代日本學者矢布朗明先生引征延喜三年(903年)的日本文獻,詳細敘述了中國商船到達日本,日本人爭購唐朝商品的場景:“‘唐人商船到達時,諸院、諸宮、諸王各家于官吏未到之前,遣使爭購唐物。郭內富豪之輩,心愛遠物,踴躍貿易。’在這個文本中,從上層顯貴到富裕商人階層廣泛迎接唐物,人們煞費苦心地追求這些東西,中國陶瓷是其中之一。”
中國商船出海,海外商船當然也來中國。唐王朝對“外商”前來中國,采取了比較開明的保護政策。834年,唐文宗下諭:“宜委節度觀察使常加存問,除舶腳(入境船舶征收國境關稅,稱為舶腳)、收市(蕃貨在市場上與中國商人貿易時征收市稅)、進奉(取龍香等四宗貨物1/10稅,上貢朝廷)外,任其來往通流,自為交易,不得加重率稅。”
由此觀之,大唐政府盡管征收“進口關稅”,卻也豁免“出口關稅”,政府鼓勵外商販轉中國商品出口海外。
頗有意味的是,大唐法律對陸上貿易限制相當嚴格,對海路貿易頗為開放(當有西域戰略安全上的考慮),允許外商來華自由貿易,并在海路通商城市劃定特定區域,名曰“蕃坊”,供外來商人居住和營業。唐朝還創建了市舶制度,貞觀十七年(643年)詔令,對外國商船販至中國的龍香、沉香、丁香、白豆蔻四種貨物,政府抽取百分之十的實物稅,這是中國歷史上第一個外貿征稅法令。武則天時期,在口岸城市設置了市舶使,這是中國政府首置外貿專職官署。
外貿在國家政治、經濟中地位如何?外貿繁榮到什么程度?它對大唐政府又意味著什么?這從唐末廣州一城似乎能窺一斑。唐僖宗乾符五年(878年),黃巢起義軍圍攻廣州,左仆射于琮驚呼:“南海有市舶之利,歲供珠璣,如令妖賊所有,國藏漸當廢竭。”
兩類青花氣韻不同
流水托起了昔日的繁榮,流水也帶走了昔日的繁華。
“娟娟涼露欲為霜,萬縷千條拂玉塘。浦里青荷中婦鏡,江干黃竹女兒箱。空憐板渚隋堤水,不見瑯琊大道王。若過洛陽風景地,含情重問永豐坊。”這是明末清初著名詩人王士禎《秋柳》詩之二,他在濟南大明湖上西望洛陽,憑吊勝朝,空憐的,竟然是板渚隋堤水——以“水”以“柳”(隋堤柳),暗喻中原王朝無奈凋零滿清的鐵蹄之下。
2008年走在曾經托起鞏義十里窯場的西泗河河床上,唯見荒草與莊稼,不見滴水。河岸窯場堆積的一米來厚的白瓷殘器殘片,已被黃土埋了5~10米,如今只能從壁立的斷面上,一窺鞏義窯工業園區曾有的輝煌。
中國陶瓷稱霸世界市場千年,但如今,陶瓷的天下似乎再也不是中國的了。不得不承認在陶瓷技術創新與工業設計上,當今中國落后于日本、西方等國家和地區的事實。
只要逛逛中國的大商場,只要睜眼看一下世界大市場,一切盡在不言中。
我們津津樂道的,似乎只有“復制”古陶瓷的能耐。這能耐,大到國家文物專家團隊難辨真偽,古玩市場盡是假貨。
中國陶瓷在遠離當下的生活,只是個小玩意兒。捫心自問,這真的是我們的時代所需要的東西嗎?
就是“克隆”,還是遠遠沒有達到祖先曾經達到的高度。但每一次所謂的古陶瓷“復活”,都會有很多人舉手稱慶。
只能活在祖先的陰影下,陶醉在活躍于媒體之上的鑒寶專家們報出的財富數字中,拍賣行的天價數字游戲中?
與此同時,諸路專家似乎對當下陶瓷產品標準不感興趣,卻樂于游樂在唐青花標準之爭中。
今人為唐青花制定產品標準,似乎是件很無聊的事。
回歸歷史,所謂“揚州典型唐青花”,似乎是“中東標準”,當為鞏義白瓷窯口生產;所謂“非典型唐青花”,似乎是“東方標準”或“日韓朝標準”,當為鞏義三彩窯口生產。
兩者氣質、性格、靈魂不一,都是市場的產物,何來什么典型非典型?
中東衰落后,海路打通后,西方接下中國明清青花海外貿易的大盤,這為所謂的“揚州標準”似乎提供了某種廣大的管道——總之,所謂的“典型青花”還是以西方為中心考量中國青花,豈不知“東方標準”,更有中國神韻,在中華文化圈區域更受歡迎。盡管明清青花,特別是官瓷,一脈相承的,是在所謂的“非典型唐青花”身上更為濃郁的中國神韻。這種神韻,與唐三彩一脈相連;與中國書畫特別是它的寫意靈魂,一脈共體。
都是市場的東西,莫以當下的學術之名,肯定與否定大唐的市場行為——就是當下的市場,都不相信學者的審判,更別說大唐了。
如果非要以中國立場給唐青花劃定什么標準,沒有什么“典型唐青花”與“非典型唐青花”,該有的也許就這么兩個:“鞏義白瓷窯口標準”與“鞏義三彩窯口標準”。至于如何劃分,這倒是要依賴專家學者了。
寫到這兒,忽然想起北京奧運會、想起周杰倫的《青花瓷》。《青花瓷》,唱的當然還是元明清青花——周杰倫沒見過唐青花塔形罐。為不忘祖先的偉大創造,回望祖先的放眼世界,在唐青花塔形罐于北京奧運會開放之際,不妨將《青花瓷》稍加修改——
素胚勾勒出青花/筆鋒濃轉淡/罐身描繪的牡丹/一如你初妝/冉冉檀香透過窗/百件國家寶藏前茅/躲在鄭州碧沙崗庭院里/釉色渲染童子曲棍球圖/韻味被收藏/而你嫣然的一笑/如牡丹待放/你的美一縷飄去/到了北京的奧運中心/天青色等煙雨/而你在等奧運/煙裊裊升起/去鄭州千萬里/你在北京一展/大唐的飄逸/就當為遇見知己伏筆/天青色等煙雨/而你在等奧運/曲棍球被打撈起/暈開了結局/而挖出的青花瓷/自顧自美麗/你眼帶笑意/色白花青的塔形罐/躍出鄭州/描摹唐朝曲棍球/再繪牡丹/你隱藏在古墓里/千年的秘密/極細膩猶如繡花針落地/奧運風云惹驟雨/北京惹國珍/而你走過那長安街/惹了誰/在潑墨曲棍球童子牡丹畫里/你從墨色深處震懾/北京奧運 (全文完)
在曾經托起鞏義十里窯場的西泗河河床上,如今唯見荒草與莊稼,不見滴水。河岸窯場堆積的一米來厚的白瓷殘器殘片,已被黃土埋了5~10米,我們只能從壁立的斷面上一窺鞏義窯工業園區曾有的輝煌。□首席記者于茂世文圖【原標題:“青花瓷的故鄉——鄭州鞏義窯”系列之五 “青花”:從故鄉走向異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