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9月,位于文廟街東頭路北的為迎接世界客屬第27屆懇親大會在開封舉辦而興建的珠璣巷文化工程已近尾工。當9米高的孔子塑像在開封府文廟遺址之上高高聳立起來的時候,人們仰望雙手合于胸前、目光睿智的孔老夫子,“至圣先師,萬世師表”之敬呼仿佛仍在九天回響。這里曾是清順治九年(1652年)知府朱之瑤遷建的開封府文廟,當時為“東廟西學”,即文廟在東、廟西為儒學,真個是仁義明倫、合禮昌明、廟學皆盛。
1.從“批林批孔”運動中的一份大字報說起。在“文革”中有一場突如其來的“批林批孔”運動,筆者在一所高校的大字報欄上,看到一份“揭老底戰斗隊”的批孔大字報,很是吃驚。文字不多,說的是“孔老二是個私生子,其父是個老流氓”云云,雖然當時孔子在社會上已可謂被“批倒批臭”,但由于筆者年輕,孤陋寡聞,更不覺得孔圣人會有如此家世,心中實有七分不信。回到家中忙尋來司馬遷的《史記》,查看《孔子世家》,文內竟赫然記有“紇與顏氏女野合而生孔子”一事,大為茫然。遂請教一位學長,他回答了一句話:“圣人也是人!”這句哲理之言令人難忘。光陰如梭,“文革”結束了,改革開放的新時期到來了,對孔老夫子的評價日趨改變。中央電視臺的《百家講壇》欄目,孔子、《論語》講得引人關注,孔子的出身、家世也成為主講人的一個演講熱點,孔子是個私生子被擺上了大眾傳媒的臺面。雖然此時社會上人們對大千世界中的事物、人物的認識水平都有了飛躍般的提高,但筆者心中留下的那種“揭老底戰斗隊”的陰影仍驅之不散,直到前兩年偶然讀到著名歷史學家樊樹志教授的《國史十六講》,自己才算開了竅。樊先生在其書的《孔子與儒、儒家》一節中,如此介紹孔圣人:“孔子自稱‘吾少也賤’,那意思是說,他少年時家境貧寒,出身微賤。不過另一層意思他自己不好意思說出來:他是個私生子……孔子的父親叔梁紇六十四時與顏家少女‘野合而生孔子’。所謂‘野合’,按照古人的理解,就是‘男女茍合’,‘野合而生’當然是非婚生子無疑。以往的儒生都自認為孔門弟子,本著尊者諱的立場,百般否認這點,其實是大可不必的。”樊先生在書中對孔子的評價極高:“孔子為儒家構建了一個體大思精的政治倫理體系,具體普遍的永恒的價值,影響之深遠,是中國任何一個學派或思想家無法望其項背的。”從“罷黜百家,獨尊儒術”到被“批倒批臭”,從衍圣公到孔家店,從尊者諱到揭老底,在我們要說文廟之時,全面正確地了解孔子這位中華民族傳統文化中的偉大哲人,很有必要。
2.從北宋太學國子監到開封府文廟。開封雖然不是孔孟的故鄉,但卻是距曲阜、鄒城最近的大古都,是古代離孔孟故里最近的全國政治、經濟、文化中心,是齊魯文化最親近的中原文化的首善之地。開封正是孔子學說影響最大的地方,魯昭公二十五年(公元前517年)和魯哀公十二年(公元前483年),孔子周游列國時還先后到過開封境內。以東京開封為國都的趙宋王朝,在運用孔孟之道理政治國方面達到了中國封建社會的頂峰。不少國內史學家和國外漢學家都認為——北宋政治清平、經濟繁榮,標志著中國中世紀的結束和近代社會形態的萌發。其表現不僅是坊市分離的結束,更表現出官僚政治取代了貴族政治、文官政治取代了軍人政治。科舉制度達到了鼎盛時期,得到選用的官吏中出自平民百姓家庭的越來越多。這一切都是以孔孟之道為政治基礎和思想基礎的。設在東京開封的北宋太學、國子監便是傳授儒家經典的國家最高學府的最高教育管理機關。在歷代王朝的更迭中,其國都所在之城的文廟或文宣王廟一類祀孔廟宇,與太學、國子監,從功能、作用到稱謂,都有一個合署、分離、不同演變的歷史。先說太學——據清人周城撰的《宋東京考》卷九記載:“按太學在南宮城之蔡河灣,建隆中立,后為國子監。”太學最初創始于西周,當時還不是完全意義的太學,還與太廟、明堂、靈臺等集于一地。到漢武帝“定儒一尊”之后,在長安所建的太學方才成為“國立中央孔子學院”,并兼有“國家教委”的功能。到北宋東京開封的太學,早期人數較少,逐朝在不斷增加,到宋徽宗一朝,已“增生徒三千八百人”(見《汴京遺跡志》卷三),規模甚為可觀。再說國子監——歷史上出現較晚,隋煬帝大業三年(607年)把原國子學改稱國子監,專門管理教育與太學并存,且一同研習儒家經典。北宋東京開封的國子監,有時也稱國子學,有時國子監還與太學互稱。我們見到的有關古籍中和今人的學術文章中都有這種說法。太子與國子監,二者其實既有相同的功能,又有不同的職能,二者以及各級官學與文廟都姓“儒”,它們有著既緊密又微妙的關聯。所以我們在絕大多數的史志類書中于“寺廟”一欄里根本查不到文廟。像汴京文廟,在《汴京遺跡志》一書中,就不在卷十一《祠廟庵院》之內,而記載于卷三《官署二》中。至于北宋東京當時有無國家級的文廟和開封府文廟,似乎還是個問號。當時的太學、國子監既兼有國家(宋廷)和地方(開封府)的教育管理和儒學傳授,還兼有文廟的功能。文廟的功能說白了,空間上就是學校大禮堂,是行施祭拜孔子之禮的地方。為何各地學、廟常常相連一體,也是個中一個原因。
到北宋后的金,汴京文廟已從與太學、國子監的混合體中獨立出來,這在李濂的《汴京遺址志》中有明確的記載。金代貞年間,金人為抗御蒙古將原東京內城擴大,北宋時太學舊址原在朱雀門外附近,由于在擴城的拆遷范圍之內,被遷移進內城的東南城下,名稱也由太學改為文廟。對此時的文廟,宋末元初周密所撰的一部史料筆記《祭辛雜識》中有生動的史事傳聞記述:“文廟居汴水南,面城背河,柳堤蓮池,尚有璧水遺意。”又曰:“汴京天津橋上,有奇石一大片,上有自然華夷圖,山青水綠、河黃路白,粲然如畫,真異物也。近聞移置汴京文廟中作拜石矣。”這兩段文字,不僅讓我們窺視到開封文廟詩情畫意般環境的一瞥,還是我們看到的史籍中最早的“汴京文廟”。這座居汴水之南,金貞元年(1213年)的汴京文廟,在元至元元年(1264年)改建為汴梁路學,此后學廟屢遭洪水淹沒,先是元至正四年(1344年)黃河決口汴梁,學宮被淹;明洪武三年(1370年)改稱開封府儒學,洪武二十年(1387年)、二十三年(1390年)河決開封,府儒學兩次被淹;明永樂五年(1407年)開封府儒學移建于麗景門(宋門)內西北,明天順五年(1461年)黃河決口土城,開封城內洪水深丈余,府儒學又被淹沒;明崇禎十五年(1642年)官軍先決口黃河,水淹闖王農民軍,后闖王農民軍決口水淹明官軍,開封全城毀滅,文廟隨之全部淹沒于地下,直到清順治九年(1652年),開封知府朱之瑤將文廟移至今文廟街處。其間,開封府文廟達到了北宋之后的又一個昌盛期。據《開封市勝跡志》載:“當時文廟內有大成殿七大間,非常高大(殿內敬塑孔子、四配、十二哲之像)。孔子像前豎有‘大成主圣先師孔子神位’,孔子像頭戴十二旒冠冕,身著十二章王服,手執鎮圭。四配為:復圣顏回、宗圣曾參、述圣孔、亞圣孟軻。——筆者據史料記),東西廡各七間,后有啟圣祠三間,前有戟門三間,欞星門三間,外為泮池,左右建‘圣城’‘賢關’二牌坊,街東西建‘德配天地’‘道冠古今’二牌坊。”其中欞星門、泮池是全國文廟統一的標志物。開封府文廟的泮池石欄環繞,是標準的半圓孤型,不知為何距北移前的欞星門就超常之遠,位置在原開封一高紅樓后邊學校后墻處,上個世紀50年代尚有泮池欄柱在。老一高的師生都為紅樓及校北半部地形明顯低洼不解,不知是否與泮池有關。舊時地方學宮稱為泮宮,儒生考取府縣儒學生員即所謂秀才,名為入泮或游泮,由來于此。清代的開封府文廟,可謂建筑“巍乎煥然”,廟學“儀冠中州”。誰知還是難逃洪禍之災,走向末路。張家順先生在《重修文廟碑廊記》(2014年10月10日)中感嘆:“惜道光時,又遇水患,廟學毀敗。”
北宋以后的開封府文廟,三移其址、六次被淹,悲哉,如此文圣之地為何遭此命運,已經不是傳統的風水問題,不覺讓人想起儒家著名的“天人合一”觀,讓人聯想到古城開封的興衰與黃河的關系。文廟六次被淹,全部是因黃河決口洪水進城。作者:汴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