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與眾不同的是,藍藍卻依舊抒發著顯然被一些人認為是不合時宜的對生命的關懷和感恩。藍藍美好的詩句就像真誠的歌唱,來自生命的源泉,賦予我們人性的悲傷和高貴。藍藍以詩的方式,“在一切失去了名字的地方,念出了上帝家里的來信”(《漂往遠海》)。這不僅是藍藍一個人的歌聲,這是一切歷經磨難的、悲傷而高貴的生靈從永恒的寂靜中傳出的悠遠的回聲。
3從“鄉間的哀歌”到“城市的批判”
19&1年之前的藍藍屬于大地和藍天。1985年,她帶著對詩的癡迷,重返校園,跨進了大學校門。1988年,藍藍從大學畢業,到河南省文聯工作,這對她來說,無疑是一個極為重要的轉折時刻。與鄉村生活的單純、明凈不同,城市生活喧囂、繁雜,藍藍—這個生命中裝著大地和鄉村的女子,對此有些措手不及,她感到陌生、惶恐。“對城市生活的現代表象,她始終抱有一種謹慎的猶豫和懷疑,她不能肯定,城市這個超級容器,它所容納和承載的究竟是一種什么樣品格的東西,城市對人來說,究竟只是寄居之處,還是精神與靈魂安詳的棲地……’,閉對鄉村生活的懷念和感動之情更加痛斥心扉,雖生活在城市,但卻把城市阻擋在詩歌之外。這期間,藍藍寫的詩歌仍然以鄉村生活為主,有點憂郁和感傷,慰籍了她的孤獨的心靈。
1993年以后,藍藍的生活有所好轉。詩風有了比較大的變化。耿占春指出:“至此,至少到1993年以后,詩人在完成著或發生著一種持續的暗藏的變化,那就是觸及‘永恒之物’的個人化與日常化的方式。她贊美詩或哀歌式的聲音才逐漸與—哪怕是圣經贊美詩或福音書式的聲音區別開來,獲得她的獨特個性。如果說在此之前藍藍的大多詩篇是把日常的情感移至一個脫離了日常處境的‘永恒’領域內,移至一個帶有永久性意味的不變的大自然的背景之下,那么,此后她的那些越來越有節制的短章則把曇花一現的‘永恒’世界移至或歸根于一個日常化、經驗性的生活世界里。.,(s1她把日常的情感開始移至城市。“野葵花”或“鶴崗的蘆葦”都移向了一個城市的郊區,但詩人的視野中仍然是那些美好的充滿人性的微小的物和事。只是它們的背景不再是在田野、鄉村,而是轉向了城市、商業區、街道這些場所。《柿樹》一詩就是這種事物的背景轉移的一個范例,詩人將“柿樹”放置在鄭州商業區喧鬧的大道上,在電影院的欄桿旁,樹下還有汽車、人流、排長隊的爭吵人們。然而,誰又會注意到電影院門口或商業區里的一棵柿樹呢。但在一對戀人看來,“親愛的,它是/’7},C座城市的人性”,猶如戀人本身也是這座商業城市的人性一樣。把一件事物放置于不適當的地方也許是更好地去欣賞它們的方法。人與生活世界、人與人的溝通、相遇,“不是在某座山林、河流的拐彎處”,而是來自更真實的場所,來自大街、來自人流,來自時而漠然、時而生動的產一瞥”,“它令人感激與此有關的/月夜、大街、菜市場的喧鬧”(《一瞥》)。一切都是短暫的,猶如這一瞥,猶如人的生命。詩人注意到了生活中那些粗糙、不完美的事物,“我夢見有人低下頭刀勿著一雙粗糙的女人的手廣它的老繭斑駁褪色的紅指甲/像有蟲眼兒的早落的果子/.·…丫我夢見破沙發蒙著厚塵/被兩個緊緊擁抱的身體擦凈產一一在那間空房子里瑪聚然響起噩夢般的電話鈴聲”(《我夢見》)。
與早期的贊美詩和哀歌般的詩篇不同,藍藍開始直面真實的生活,思考人生。她的詩歌也隨之變得節制、冷靜:句子更短小了;語詞更多選擇了那些與以往暖色調、富于感情色彩的語詞不同的冷色調;客觀色彩更加強烈。“我的唇最終要從人的關系那早年的/蜂巢深處被喂到一滴蜜。洲環會是從花朵。/也不會是星空。/假如它們不像我的親人/它們也不會像我。”(《一切的理由》)藍藍展現世界的方式變了,寧靜的敘述中加人了一些智性的探詢與追問,關愛與贊美之后多了一份捕捉世界的努力。她開始減少了直抒胸臆的抒情方式,試圖通過詩歌的敘事性賦予語言一種能力。愛、痛苦、時間這些早期的主題仍然是永久性的,然而當它們再次出現在詩篇中時,漫溢的抒情形態則斂聚為一種可以觸摸的形式,這些可見于《野葵花》、《憂郁》等一批短詩中。對情緒的表達不再是高聲的歌唱或低低的吟詠,而是一種更為猶疑的吐露。如《你是》:“聽,楊樹的沙沙聲。/(你是楊樹的沙沙聲?)/坐在草地上。/(你是草地?或者草地是你?)”。和諧的、神秘的、優雅的語詞遁逃了,如《無題》中所說,“沿著外衣和肉體”遁逃了一般,至出現了譏諷口吻的話語,如在《九行詩》中所寫:“但是生活都是/想象力的鷹品。/沒有帶來紅玫瑰的未婚夫/..·…/這悲傷/}(吏我成了一個/}懷著嬰兒的寡婦”。
生活的痛苦本質給藍藍后期的詩作打上深深的烙印,但是她在進行批判的同時并未被擊倒,她認為所有經受的痛苦最終會得到報償,猶如“懷有嬰兒的寡婦”仍有愛的期待和生活的希望。
“藍藍的詩歌與世界的關系經歷著從哀歌式的贊美向諷諭式的批判的轉變,并混合著贊美與批判的雙重力量。純粹的贊美會使我們面對缺少真實和不完美之物的力量,純粹的批判也會使我們的心中除失望之外一無所剩。;(6}但唯一不變的是那顆詩心,血脈的聯系,精神的匯流,仍然是從詩人內心發出來的不變的聲音。
1996年劉麗安詩歌獎頒給藍藍時給了如下的評語:“以近乎自發的民間方式沉吟低唱或歡歌贊嘆,其敏感動情于生命、自然、愛和生活淳樸之美的篇章,讓人回想起詩歌來到人類中間的最初理由。’,〔7〕確實如此,藍藍的詩憂傷、深情、唯美、樸素而敏感,越到后期,寫得越節制、簡潔。正如詩人黃燦然所說,“藍藍的魅力在于,她的單純來得很深刻,一種感應力的深刻”,正是這個魅力使她超越了當代中國詩壇上的多數詩人,達到了或者最起碼逼近了詩歌創作的本質意義。
也許在藍藍詩歌中并沒有評論家們熱衷的“女性意識”、“女性話語”等可供分析的詩學要素或精神深度,但如果放棄這些,簡單而直接去誦讀她的作品的話,那么,幾乎沒有不被她那些樸素的詩行所打動。也許我們不應品評她的詩,而應去誦讀。不妨再來看看一首她的透亮和清新的《雨后》:“泥蛙在唱歌雨后/j顯地里水邊和草葉下俑滴和生命的情歌/簡單。快樂佗唱/ik人變小/天空變高。//還有七月的半鐘蔓/爬上了土墻。粉紅的托子花餾輕搖晃:俄停下腳步//世界在動。/去死或者生。”作者:吳靜【原標題:美妙的詠嘆感恩的禮贊——論當代女詩人藍藍的創作特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