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的時候,曾聽到家鄉一首關于扇子的歌謠:扇子有風,拿在手中,旁人來借,不中不中,你熱我也熱,要借,等到冬天刮風下大雪。這歌謠有道理但不厚道,利己但不夠利人。周國平說:揮霍是把自己不珍惜的東西拿出來,慷慨是把自己珍惜的東西拿出來。薄酒懶邀客,好書愁借人。扇子有風,借與不借,只在一念之中。
扇子看似是扇風用的,實用的,但都蘊藉著深厚而自然的文化。說扇扇子的姿態,就千差萬別。美人扇腮,文人扇胸,武人扇肚子,街頭小哥扇屁股。江南四大才子人手一把扇子,是風雅。戲說乾隆皇上手中一把扇子,是武功。鐵扇公主的扇子,能扇滅《西游記》中的火焰山。那些湘妃梅箓玉竹的扇子,都是《紅樓夢》行賄受賄的物證。斑斑血痕是李香君《桃花扇》中的一樹桃花。
怎一個扇字了得。
唐詩中吟詠扇子。杜牧詩云:銀燭秋光冷畫屏,輕羅小扇撲流瑩。天階夜色涼如水,坐看牽女織牛星。詩寫失意宮女在庭院深深幾許的宮中孤獨的生活和凄涼的心情,與李白的《玉階怨》有異曲同工之妙,李白詩云:玉階生白露,夜久侵羅襪。卻下水晶簾,玲瓏望秋月。但杜牧始終有一把“輕羅小扇”,就顯得靜中有動,愈發顯得孤寂無聊,無所事事。扇子,有反襯之功。
如今收藏界多言價值,藏扇之人也常常比材質、比作功 、比名氣,言必稱湘妃鳳眼梅鹿名竹,言必稱徐云林王健王星記名扇,名人名手名器名扇固然可資珍貴,但技進手道,扇是懷袖雅物,書畫之于扇,并非附庸,而是相輔相成的共同主體。扇子,若佐以書畫金石,是一個綜合主體而流動的展覽。
書扇不易,扇不平,有界棱,并非正方正圓,須有設計有布局有安排,但又須一氣呵成,不落窠臼,不能斤斤于循規蹈矩,這些年,書扇無數,略有心得,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
一年容易又秋風。
夏日甫過,轉眼秋涼。“一年好景君須記,最是橙黃橘綠時”。日前剛以王羲之《蘭亭序》及蘇軾《前赤壁賦》中名句集聯書寫扇面,其辭曰:“少長咸集,群賢畢至;清風徐來,水波不興。”但想見派對雅集,高朋滿座,勝友如云,又傳看懷袖雅物,一扇在手,四圍清風之境,亦盼明年夏日重來,再續清風。【原標題:宋文京:清風徐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