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時,杜祥琬迷上了天文學,高考志愿是當時國內唯一開設天文系的南京大學。
然而,當年恰逢國家挑選留蘇預備生,杜祥琬以優異的成績入選。后來有人說他的天文學夢破碎,他則會心一笑,說自己很快就有了新的夢想——核物理。1959年,杜祥琬被派往蘇聯莫斯科工程物理學院攻讀原子能專業。
5年后學成回國,他被分配到中國工程物理研究院理論部,投身中國核武器事業,為突破氫彈研制難關日夜奮斗。
在那里,他受到王淦昌、朱光亞、彭桓武、鄧稼先、周光召、于敏等老一輩優秀科學家的親身指導和教誨。
杜祥琬的言談舉止中,人們能夠很自然地發現那一代科學家留在他身上的精神和時代印記。
《中國科學報》:您認為這些老前輩對您最大的影響是什么?他們留給今天最寶貴的東西是什么?
杜祥琬:在他們的領導下工作,碰到既有學術功底,又有非常好的道德品質、精神追求的一批人,自然能夠學到很多東西。這是我人生中非常幸運的一件事情。為他們每一個人,我都專門寫過不止一篇文章來懷念。從他們身上,主要學習的就是價值觀。
在去年中國物理學會成立80周年的紀念活動上,我曾說過,我們物理學界的風氣比較好,就得益于一批優秀的老物理學家。我舉了一個例子,氫彈研究獲突破以后,得了國家自然科學獎一等獎,彭桓武先生是第一完成人。但他不愿意去領獎,而是寫了一副對聯:“集體集體集集體,日新日新日日新”,說這是大伙兒一起干的事情,不該自己去領獎。
這是一種值得學習的情懷吧,大家都得這樣想問題,這樣對待人和事,對待榮譽。這也正是一種價值觀,做事情都是為了國家乃至人類的進步。
《中國科學報》:這些價值理念、精神追求方面的啟迪,是否也在隨時代變化?與今天的年輕科技工作者如何產生共鳴?
杜祥琬:我在平時的工作中其實經常跟年輕人討論這些問題。參加一些關于科學道德建設的會議時,我會經常給他們講“兩彈一星”時期的歷史故事。
比如,新中國成立后回國的著名力學家郭永懷,因飛機失事不幸去世。當人們在事故現場清理他已燒焦的遺骸時,發現他和警衛員抱在一起。兩人之間緊緊夾著一個公文包,里面的保密資料完好無損。可以想象,郭永懷是怎樣的一個科學家。
我也經常詢問年輕人,這些故事是不是已經老掉牙了?對你們還有用嗎?是不是有點太過時,我們這些人已經out(落伍)了?
后來我找到了答案。我也知道今天的利益誘惑多了,價值觀是多元化了。但是無論任何國家任何時代,都會有不同的人選擇不同的價值觀。這一點大家都同意。然后我說,如果一個國家一個民族有希望,就必須要有一批又一批的新人選擇崇高的價值觀,否則就是沒有希望的。
實際上,今天的中國也是這樣,雖然問題很多,但是從每一代人身上我都能看得出來,總有一批人在努力奮斗。這一點,年輕人也是認可的。我們那一代人,更多的是“被安排”,現在的人可以作出更多選擇,至于選什么,都由你自己決定。
但我毫不懷疑,中華民族的每一代人中,總會有人選擇崇高,為國家、民族、社會無悔奉獻。
《中國科學報》:我們看到,您曾兩度婉拒官職,傾心于科研一線。今天的科研環境中,仍有不少年輕有為的科研骨干,作出成績后很快被提拔出任行政職務。對此您怎么看?
杜祥琬:如果中國的科學技術真的想要領先世界,就一定要有一批搞科研的人,安心寧靜地在第一線工作,不要把他們過快提拔到行政領導崗位上。更不要以提拔作為促進其工作的目標,或者說把官本位的氛圍弄得更重,而是應該淡化。
當然,需要有人來做領導管理工作,這本身并沒有問題。因為管理工作涉及到很多大面,涉及到很多人員,不能把優秀的科研工作者都往這個方向提拔。反過來,科研工作者更不能把謀取官職作為自己的人生追求,這樣是做不了好科學家的。這些是我的觀念。
但目前確實有些問題,如果只是在一線工作,科研人員往往得不到很好的認可,資源也就不夠用。這涉及我們的體制機制問題,是需要改革的。■本報記者 郝俊【原標題:“總會有人選擇崇高” ——對話杜祥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