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陳州今河南淮陽的老百姓總愛說一句口頭禪:“北有陳州,南有杭州。”是說自己家鄉(xiāng)陳州的人文景致可與杭州媲美,此言不虛。古陳州之地淮陽地處中原,為羲皇故都、龍湖勝地;杭州地處江南,為五代吳越和南宋故都、西湖勝地。兩地皆人杰地靈,文脈頗盛。北宋時期,蘇轍曾任陳州教諭,蘇軾曾先后任杭州通判、知州。陳州地處汴杭水陸要道,蘇軾赴杭任職途中看望陳州的小弟蘇轍,或兄弟相會于陳州,少不得在此逗留時日,漫游勝景,泛舟柳湖,把酒臨風(fēng),吟詩作賦,暢敘兄弟情誼,感受陳地民風(fēng),談?wù)劵潞3粮。赖廊松形颍瑢櫲杞酝貌粣芤猓?/p>
陳州在蘇軾的心目中永遠是關(guān)愛小弟蘇轍的手足所系。陳州杭州兩相宜,蘇軾蘇轍一般同。當(dāng)其時,蘇氏兄弟二人因與王安石政見不合,都被貶外放為官。宋神宗熙寧三年(1070年),蘇轍被貶為河南推官,未赴任,適逢蘇家摯友張方平(曾官拜參知政事即宰相、與王安石政見亦不合)知陳州,蘇轍遂被聘為陳州府教授。他在陳三年,謙遜施教,恐愧本職,“傳道愧虛名……深恐誤諸生。”(《初到陳州二首》之一)古陳州的環(huán)城湖,今稱龍湖,由柳湖、南壇湖和東湖組成,比杭州西湖還大一倍,風(fēng)景無限別致,《詩經(jīng)·陳風(fēng)》就有對陳州湖光的贊美。三湖之中,蘇轍尤喜陳州城西柳湖,他常常幅巾輕履,或沿湖散步,或倚枕看書,“最愛柳陰遲日暖,幅巾輕屨肯相隨。”(《次韻孫戶曹樸柳湖》)“枕畔書成癖,湖邊柳散愁。”(《初到陳州二首》)蘇轍在柳湖中修筑了讀書臺,所與游者皆君子名流,樂而忘憂。明代陳州知府戴昕重修八角琉璃亭,亭基修成船形,象征“宦海扁舟”。亭四周遍植蓮花,暗喻“出淤泥而不染。”每值盛夏,柳拂曲欄,十里荷花,滿目生情,文人騷客,流連忘返。清人雷方曉在《蘇亭蓮舫》中對蘇轍讀書臺表現(xiàn)出深深的懷古嘆惜之情:“惆悵潁濱歸去后,空留明月照滄浪。”如今的蘇轍讀書臺孤矗在柳湖中,顯得十分冷寂和黯然。近日悉知淮陽方面準備開發(fā)蘇轍讀書臺,內(nèi)心不禁感到些許慰藉。
宋神宗熙寧四年(1071年)春,蘇軾上書神宗論朝政得失,亦忤王安石,乞補外郡,四月奉命通判杭州,這對蘇軾而言無疑是一種精神解脫。蘇軾七月出京,在赴杭途中順道赴陳看望蘇轍,在陳逗留七十余日,直到中秋過后才登舟離去。陳州的景致是美麗的,不知陳州美麗的湖光是否多少能夠撫平他心靈的傷痛。蘇轍把自己對柳湖的深情與蘇軾的兄弟之情聯(lián)系起來,在《宛丘二詠》中說:“故殿山花叢百圍,故園曾見色依依。凌寒強比松筠秀,吐艷空驚歲月非。冰雪紛紜真性在,根株老大眾園希。山中草木雖攜種,潦倒塵埃不復(fù)歸。”此詩寫湖邊山茶,告訴遠在杭州的蘇軾,陳州山茶開花千朵,與家鄉(xiāng)的山茶顏色相似,特別惹人喜愛。而后感物自況,以山茶的“松筠秀”、“真性在”自勉和慰勉蘇軾,進而以山茶的啟示,決心“潦倒塵埃不復(fù)歸”,不管在社會上受到多少挫折,都要為實現(xiàn)抱負而奮斗。蘇轍將這兩首詩寄給西子湖畔的蘇軾之后,蘇軾寫了一首七古《次韻子由柳湖感物》,親切地安慰蘇轍:“唯有柳湖萬株柳,清陰與子共朝昏。……朝看濃翠傲炎赫,夜愛疏影搖清圓。”手足之情在他們共同的境遇中心靈相通,貼得更近了,而他們心靈的寄托又都在某種程度上付與陳州柳湖了。
元豐三年(1080年)春,蘇軾在赴任黃州團練副使途中,他的心情依舊悵然憤懣,不知道前方的路向何處延伸。此時正在南京(今河南商丘)任職的蘇轍前來陳州為兄長送行,二人再次共游陳州。蘇軾后來寫了《子由自南都來陳三日而別》一詩,抒發(fā)了自己遭貶謫不得志的復(fù)雜心情,也表達了兄弟間的崇高情誼。此次重游陳州舊地,這里的名勝民風(fēng)更進一步加深了蘇軾對陳州的印象。元豐五年(1082年)秋七月,他在黃州攜友游赤壁時作《赤壁賦》,吟誦了《詩經(jīng)·陳風(fēng)·月出》詩里的“窈糾”(古音與窈窕相近)這一章:“誦明月之詩,歌窈窕之章。”“明月之詩”、“窈窕之章”互文指代《陳風(fēng)·月出》這首古詩,該詩描寫了詩人看到皎潔明亮的月光下美人嬌好的容貌和幽閑的體態(tài),引起了感情上的愛慕向往和煩悶不安。此時的蘇軾,被貶黃州,盼明君而不得,圖報國而不能,憂憤之極,煩悶之極,心境與《陳風(fēng)·月出》里的抒情主人公是極為相近的,如此《月出》就成了他抒發(fā)期盼和煩悶之情的最好詩篇。蘇軾在赤壁吟誦《月出》這首詩時,不會不聯(lián)想到他兩游陳州的經(jīng)歷,不能不說與他游歷陳州、熟諳陳州的風(fēng)情甚是有關(guān)。
哲宗元祐四年(1089年),蘇軾再赴杭州任職,不過這一次是任知州,他的心情也許平復(fù)了些,他領(lǐng)憑赴任應(yīng)該走的就是這條并不陌生的水路,舟楫從東京今開封順蔡河而下,在陳州與小弟蘇轍作短暫相會后,繼續(xù)登舟浮潁淮而行。蘇軾傲然挺立舟頭,披星戴月,晝夜兼程,轉(zhuǎn)運河,入長江,輾轉(zhuǎn)至杭州。蘇軾剪背的英姿,永遠縈繞在我們的心中。而今我們踏著蘇軾的蹤跡,從古陳州地面的周口港出發(fā),浮淮南下杭州,不知能否體驗當(dāng)年蘇軾赴任之艱辛。境況不同,心難體同,大概當(dāng)年蘇軾挺立在船頭,思緒萬千,不知行將迎接他的是何種挑戰(zhàn)吧。
蘇軾剛下舟車,面對的是杭州旱荒肆虐,饑疫遍地。他不顧長途勞頓,深入體察民情,了解民間疾苦,隨即上書減免賦稅,救濟災(zāi)民。他還身體力行,自捐俸祿,以解災(zāi)民燃眉之急。由于蘇軾賑濟及時,杭州人民順利地度過了兩次大災(zāi)荒。杭州經(jīng)歷旱澇之災(zāi)后,蘇軾深感興修水利的重要性,于是募民疏浚西湖,并以挖出的淤泥堆筑起橫貫?zāi)媳焙娴拈L堤,后人為了紀念他,將這條長堤稱為“蘇堤”。蘇軾在杭州任內(nèi)勵精圖治,深得百姓愛戴。蘇軾作為詩人在杭州任職之余寫了五十多首詩,最著名的莫過于他在通判杭州期間寫的《湖上初晴后雨》了:“水光瀲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欲把西湖比西子,濃妝淡抹總相宜。”這是一首贊美西湖美景的詩,也是一首寫景狀物的詩。杭州美麗的湖光山色沖淡了蘇軾內(nèi)心的煩惱和抑郁,也喚醒了他內(nèi)心深處對大自然的熱愛。每次游覽杭州,就越發(fā)熱愛杭州這座蘇軾曾經(jīng)治理過的名城,越發(fā)激起對蘇軾人格魅力的敬慕。他把杭州作為自己的第二故鄉(xiāng),與杭州人民結(jié)下了深厚的友誼。他在《送襄陽從事李友諒歸錢塘》中如此寫道:“居杭積五歲,自意本杭人。故山歸無家,欲卜西湖鄰。”杭州人民感其德政,將比鄰西湖的兩條最繁華的街道,一條稱作“東坡路”,另一條稱作“學(xué)士路”(蘇東坡曾任翰林大學(xué)士),充分表達了杭州人民對蘇軾的感念之情。
陳州是蘇軾永遠的牽掛,杭州是蘇轍永遠的向往。陳州在蘇氏兄弟的心目中一定是美麗的,因了蘇轍曾在此任職和蘇軾三次游陳,因了這里美麗的柳湖和讓他流連忘返的太昊陵等勝跡,因了他們在蘇轍讀書臺飲酒賦詩的雅興和暢快,因了蘇轍對遠在杭州的兄長蘇軾的無限眷念。杭州在蘇氏兄弟的心目中無疑也是美麗的,因了這是蘇軾兩度任職、與杭州人民同甘共苦的地方,因了西湖的美麗融入了蘇軾無限的摯愛,因了蘇軾傾情筑就的長堤,因了蘇軾對遠在陳州的小弟蘇轍的關(guān)愛。他們彼此的思念就是陳州與杭州之間永恒的牽掛,他們的書信就是陳州與杭州之間的鴻雁,他們留下的遺跡就是陳州與杭州之間藕斷絲連的情誼。這一切都沒有在歲月的過往里消失,而是愈發(fā)地明晰和難忘了。沿著蘇軾來往陳杭之間的故航道,北游陳州,南游杭州,相信您在兩地都會尋找到心靈的慰藉,尋找到旖旎的湖光,尋找到美麗的荷花…… ■周建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