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杜甫求助于人的心理也頗有意思,他似乎認為那些有條件有能力者幫助他是件天經地義的事,是他們的一種責任,而他作為受助者絲毫沒有必要為此而低聲下氣,甚至仰人鼻息。
杜甫很忙。真的很忙。
他哪能不忙,他在忙著建草堂哩。
大詩人也不能不為生計而忙,為家事而忙。否則,何以推己及人,體會人間疾苦?正是由于自家茅屋為秋風所破,老杜才由衷發出了大庇天下寒士的呼喚!
造房、買房,對于個體人生,從古到今都是一件大事。生命空間就是“點”和“線”的組合,點是居住,線是行走。居無定所,老是漂在路上,精力不支,靈魂亦備受煎熬。
“乃知久行客,終日思其居。”杜甫正是在飽受顛沛流離之苦后,才決意為自己打造一處棲身之所。
安史亂起,杜甫被叛軍俘至長安,倉惶之際,舍命逃竄,只身投奔肅宗的鳳翔行在,“麻鞋見天子,衣袖露兩肘。”情狀之狼狽,或令肅宗心生惻隱,授了他一個左拾遺。然而,屁股沒坐暖,便因疏救房琯觸怒肅宗而被貶。其間,出華州,還京師,再貶華州,幾經反復。一度蒙準省親,去鄜州(今陜北富縣)羌村看望妻兒,是步行去的——“青袍朝士最困者,白頭拾遺徒步歸”,當時的官馬大都充了軍馬,像他這樣的小官,自然不得享有“公車”待遇。日暮到家,“柴門鳥雀噪,歸客千里至,妻拏怪我在,驚定還拭淚。……”此情此景,讓質樸的羌族老鄉們看了都感嘆歔欷不已!
其后,杜甫便開始了攜家流寓的歲月,目的地最終指向成都。沿途高山峽谷,道路險惡,天寒地凍,食宿無著。單看他那些紀行詩中留下的地名:鐵堂峽、寒峽、青陽峽、石龕、積草嶺、泥功山、木皮嶺、白沙渡、水會渡、五盤、龍門閣、石柜閣、劍門……每一處都記錄著勞頓、饑苦甚至驚險與恐怖。拖家帶口,風塵仆仆,老杜一面口吟“賢有不黔突(黔是黑,突為煙囪),圣有不暖席(席為坐席。二句指孔子墨子那樣的圣賢也不得安居)”(《發同谷縣》)聊以自慰,一面忍不住心生怨艾,看著一家大小累趴在道旁,對妻子嘆息說:我為什么要跟著你們、受你們牽累呢?(《飛仙閣》)
看,無家可歸,讓此際的老杜也亂了方寸,把話說反了。一個大男人,讓妻子兒女如此遭罪,還好意思遷怒于人?看來,人的承受力是有極限的,縱使孔圣人,落到陳蔡之厄,嘴上雖硬:“君子固窮,小人窮斯濫矣!”若無手下那班學生替他弄得米來,怕早就成了餓殍,還有何道可行?
“為問高彭州,何時救急難?”(《因崔五侍御寄高彭州一絕》)一年中走走停停,遷徏四次,初寓成都,全家寄居一座古寺里,遭遇的第一道難題就是斷炊,妻子楊氏可以體諒丈夫的心情,小兒子餓得受不了,又哭又鬧,老杜居然還跟兒子大談什么父子之禮,迂啊。實在捱不過,不得不向時任彭州刺史的高適發出呼救。高適夠意思,當即派人從百里外給他送來糧食和肉類,解了他燃眉之急。
所幸成都這地方,樂于幫助杜甫的好人不少,除了幾位親戚,還有地方大員,前有高適,后有嚴武,前者是杜甫的布衣之交,后者還是杜甫的世交。正是因了這些親朋好友的幫助,才有了以下籌建草堂之舉,最終讓杜甫全家在成都過上了一段至為稀罕的寧靜歲月。
說起造房子,杜甫可是白手起家的哦。盡管他那句“安得廣廈千萬間”成了當今開發商普遍采用的廣告語,可他本人并未得到分文廣告費。
杜甫沒錢,好在他有詩名。唐代是一個尊崇詩人的朝代,即便戰亂時世,也仍有許多人樂于為詩人的草堂付出。
那年初春,有朋友出資(不知何因,杜甫在詩中忽略了這位朋友的姓名),在成都西郊浣花溪畔替他買了一塊宅基地。杜甫很喜歡此地的環境,當即寫了一首七律--《卜居》:“浣花溪水水西頭,主人為卜林塘幽。已知出郭少塵事,更有澄江銷客愁。無數蜻蜓齊上下,一雙鸂鶒對沉浮。東行萬里堪乘興,須向山陰上小舟。”
杜甫草堂絕對不是千年之下人們眼前的規模和景象,其實就是草房數間而已,比尋常農家好不了多少,所以幾年后在他離開成都不久便已傾圮。他曾在《寄題江外草堂》中寫道:“誅茅初一畝,廣地方連延。”可見建筑面積連帶庭園不過一畝,好在周圍空曠,草樹連綿,足供草堂借景沾光。想來當時地廣人稀,此處多系無主荒土,不像現在已融入成都市區成為寸土尺金了。
草堂甫一動工,朋友們紛紛解囊相助。有詩為證,《王十五司馬弟出郭相訪兼遺營草堂資》:“客里何遷次,江邊正寂寥。肯來尋一老,愁破是今朝。憂我營茅棟,攜錢過野橋。……”王十五是官員,也是杜甫的表弟。親戚中還有一位從孫杜濟,曾是成都尹的幕僚。親戚之外,應該還有不少非親非故的杜詩粉絲,其中不乏有點權勢的地方官吏。在記錄草堂建設的不少詩篇里,留有那些贈錢送物的賓客名單。這些人本是等閑之輩,因了杜詩記錄的善舉,居然留下了一段千古不滅的好名聲,絕對出乎他們自己的意料。
杜甫求助于人的心理也頗有意思,他似乎認為那些有條件有能力者幫助他是件天經地義的事,是他們的一種責任,而他作為受助者絲毫沒有必要為此而低聲下氣,甚至仰人鼻息。如果有人有能力幫助卻不肯伸出援手,他反而要加以責備。如《王錄事許修草堂貲不到聊小詰》:“為嗔王錄事,不寄草堂貲。昨屬愁風雨,能忘欲漏時。”--對于承諾了不兌現的“詐捐者”,他直接致詩詰問,加以非難。
這種心理是否受到當時佛教特別是禪宗“眾生平等”的觀念影響,不得而知。據說這也是有唐一代士子們的普遍心態。當年杜甫在《進雕賦表》中直接向唐玄宗討官做,從出身門第說起,標榜自己的才能,道是若能將其拔出泥涂,一定不會在揚雄枚皋們之下,“有臣如此,陛下其舍諸?”放著我這樣的人才,皇上怎么可以舍棄呢?就是向皇帝伸手要官也是理直氣壯,認為是你皇帝應該做的,不然就是你埋沒人才。唐代文人的這種率真健朗的風骨,在后世是看不到了。
草堂非華屋,無錢不奢華。懂得生活的杜甫則自有彌補的辦法,就是栽樹,這是一項不需要多少投資的工程。
“奉乞桃栽一百根,春前為送浣花村。河陽縣里雖無數,濯錦江邊未滿園。”(《蕭八明府堤處覓桃栽》)一百棵桃樹苗是討來的。
“落落出群非櫸柳,青青不朽豈楊梅。欲存老蓋千年意,為覓霜根數寸栽。”(《憑韋少府班覓松樹子栽》)松樹雖是常見樹種,而歲寒不凋之意存焉。他向人討來種子,育苗后再移栽。
“草堂少花今欲栽,不問綠李與黃梅。石筍街中卻歸去,果園坊里為求來。”(《詣徐卿覓果栽》)至于多種一些桃、李、梅等果樹,倒是不乏經濟的考慮。
老杜逢人就討要樹苗,當然是無償索取。他的說辭堂而皇之、當仁不讓,事實上也從未遭到白眼和拒絕。似乎誰都覺得沒有理由不去滿足大詩人的要求。既然送給老杜樹苗是一件曠古風雅之事,所費不多,或能因此寫入老杜筆下,留個好名聲,何樂而不為?
造房之忙、之煩瑣、之鬧心,可想而知。當下一些有錢的文化人,買得起商品房,讓他自己搞家裝則頭大了。而杜甫對建草堂這件事卻樂此不疲,投入了極大的熱情。較之今天的詩人,“詩圣”杜甫看來有點俗。但杜甫把寫詩與建草堂視為一體,建草堂的過程都入了詩,俗,也就成了雅,成了他詩意生活的有機組成。可見杜甫既是一個實在的人,又是一個有趣的人。營建草堂并不妨礙他詩心清發,相反進而拓展了他的詩歌意境。無怪乎魯迅評說:陶淵明太遠,李白太高,“杜甫似乎不是古人,就好像今天還活在我們堆里似的。”
沒有經歷過杜甫的漂泊生涯,不可能理解他渴望安居的心情。其實,他樂于為自己的草堂而忙碌,主要的理由,就是想給受盡顛簸之苦的家人一點撫慰和補償。尤其是妻子楊氏,杜甫深感自己欠她的太多了。
今人都稱杜甫為“詩圣”,上世紀初梁啟超先生卻為他加了個“情圣”的稱號。
據說,在歷代詩人中,“妻”字在詩中出現的頻率,杜詩可能是最高的。天寶元年(742),三十歲的杜甫娶了十九歲的楊氏為妻。楊氏出身官宦之家,也是大家閨秀啊,想來年輕時容貌甚是出眾。瞧杜甫在亂離時寫給遠方妻子的那首《月夜》,該是如何一往情深:
今夜鄜州月,閨中只獨看。
遙憐小兒女,未解憶長安。
香霧云鬟濕,清輝玉臂寒。
何時倚虛幌,雙照淚痕干?
其時楊氏已是幾個孩子的母親,且獨自承擔著照管孩子的責任,食不果腹,衣不蔽體,想必云鬟已成亂絲,玉臂亦已憔悴。可在杜甫眼里,妻子的美麗是不變的。正是杜甫的這份深情,令楊氏死心塌地跟定了丈夫,始終不離不棄。
所以,當草堂終于落成,全家入住,和風麗日之下,“老妻畫紙為棋局,稚子敲針作釣鉤”,杜甫一邊陪楊氏捫棋手談,一邊凝視著她磨礪得近乎粗糙的手指,想必其時眼角一定是潤潤的了。
草堂供給杜甫以詩情,杜甫回報草堂以厚饋。多年飄泊之后的短暫安居(其間因蜀中動亂避走綿州、閬州等地二年,在草堂實際居住時間不過三四年),令他的詩作如浣花溪上的小舟,蕩漾出別開生面的波光。首先就是那種對大自然的深究,對周圍花草魚蟲等景物的細致入微的體察和狀寫,其中滲透了詩人物與同胞的情懷,隨手拈來,自然天成,莫非化境。
水流心不競,云在意俱遲。(《江亭》)
江山如有待,花柳更無私。(《后游》)
眼見客愁愁不醒,無賴春色到江亭。即遣花開深造次,便覺鶯語太丁寧。(《絕句漫興九首》)
細雨魚兒出,微風燕子斜。城中十萬戶,此地兩三家。(《水檻遣心二首》)
…………
這類俯拾皆是的新詞妙句,簡直就是對造物主的公然竊取!然而老杜賦予了自然造化所無的人間愛欲,遂令失竊的造物主茫然無語。
其次,則是由平和的日常生活釀就的醇酒芬芳。草堂生活的物質終究是匱乏的,而平凡的日常人生則永遠飽含著欣欣生意。杜甫堪稱那個時代最投入的職業詩人,在他眼里,生活即詩,觸處都能捕捉到美的真諦。
杜甫一生中居住過的草堂,除了成都浣花溪畔的一處,其實還有一處也頗值得稱道,那就是虁州草堂,是虁州都督柏茂琳送他的。杜甫一家在虁州草堂住了兩年,期間有一組描述日常生產勞作的作品饒是有趣,如《課伐木》、《園人送瓜》、《信行遠修水筒》、《行官張望補稻畦水歸》、《催宗文樹雞柵》、《驅豎子摘蒼耳》等等,涉及伐木插籬、連接水筒、稻田灌溉、圍筑雞柵、種瓜采藥等等,有事件,有人物,維妙維肖。仆人信行,平時心思沉靜,忠于職守,高山上的水筒斷裂了,他往來四十里趕去修理,天色很晚回來還餓著肚子,讓主人杜甫深感慚愧。從這位仆人身上,杜甫看到一種決不亞于士人的崇高。
親近自然,親近日常生活,這類詩作在閑靜的鄉居心態中曲盡其妙。雖然相對于《三吏三別》、《赴奉先五百字》、《北征》等“詩史”式的題材,這類詩尤顯平和、平淡,或輕柔、細微,不屬于大敘事、大視野、大格局,卻是杜詩中不可或缺的部分,若單從藝術和美學價值論,甚至更能引起當今和平時代讀者的共鳴。
草堂中的杜甫找到了歸宿,盡管是暫時的,卻是永恒的。
忙是為了閑,忙過以后收獲了閑。這是一種人生價值平衡。
無奈,杜甫的物質生活始終建立在“故人供祿米,鄰舍與園蔬。”(《酬高使君相贈》)的基礎之上。若無嚴武、高適這樣的高官朋友,不時給他一些饋贈,甚至給他按個名頭吃一份空餉,以接濟酒錢米袋,他是做不成職業詩人的。
其實,亂世人生,為求得相對的安寧,最適宜莫過于選擇出仕做官。嚴武就曾多次替他做過安排,勸他“莫倚善題鸚鵡賦,何須不著鵔鸃冠。”不要學禰衡以文才自恃而招禍,應該去做官,最好爭取做到皇帝身邊的近臣,以便充分發揮自己的才能。《新唐書》批評杜甫“曠放不自檢,好論天下大事,高而不切”,甚不公允。從他《為華州郭使君進滅殘寇形勢圖狀》、《為閬州王使君進論巴蜀安危表》等文章來看,他對當時軍國要事的分析還是很有見地的。但杜甫的確不是塊做官的料,天性使然。早年他不自知,還給玄宗獻“三大賦”,只想做大官。但嚴酷的現實打破了他的美夢,大官沒份,小官做過短短幾任,就對當官徹底膩煩了。做官豈止是忙(做小官尤忙),更要命的是假(小官更不得不假)。“不愛入州府,畏人嫌我真。”因此,他幾次婉言謝絕了嚴武的好意。直到764年,嚴武再任成都尹兼劍南節度使,給他向朝廷討了個“工部員外郎”的虛職,才勉強同意赴任,但只干了半年,便又辭職了。畢竟每天點卯上班,就有個上下級及同事間的交集,動輒獲咎,杜甫受不了那份罪。后人都拿杜甫與李白對比,以為老杜就是個溫良恭儉讓的醇儒,其實,老杜狂放不羈的一面或絲毫不亞于李白。有一次醉酒,居然躺在嚴武的床上,瞪著嚴武說:“嚴挺之(嚴武父)乃有此兒!”嚴武本是個暴躁之人,但對杜甫卻能刻意容忍。《新唐書》說嚴武曾一度對杜甫動了殺機,這不可能,從嚴武死后杜甫寫的沉痛的悼挽詩來看,杜甫對這位朋友始終是心存感激的,兩人間的友誼堪稱善始善終。嚴武不認為杜甫對自己有威脅,而杜甫對嚴武總體也是維護居多。《遭田父泥飲美嚴中丞》借老農的話說“語多雖雜亂,說尹終在口”,大詩人的詩性報道,遠比今天主流媒體的官話更具公信力。
765年,嚴武死,杜甫失去了依靠,驅使他再度踏上遠游的旅程。兩年后,他又不得不離開虁州草堂,背后是否有柏都督調離的因素,不見詩中記錄,不詳。
杜甫注定要忙。忙著寫詩,忙著趕路,忙著討生活。像成都草堂、虁州草堂那樣閑靜的日子,對于他實在是不可多得的享受,甚至是一種奢侈。
也許,相對于草堂的安逸,漂泊生涯更有利于詩性的張揚。你看,他在虁州啟程去湖南(即一生中最后一次漂泊旅程)時所寫的《歲晏行》,情緒就由平和一變而為激烈:“往日用錢捉私鑄,今許鉛錫和青銅。刻泥為之最易得,好惡不合長相蒙。”對朝廷貨幣法紀弛壞給百姓造成的災難,予以強烈譴責。
然而,讓后人想不明白的是:你杜甫不過是個村野匹夫,所謂不在其位,不謀其政,那些經國大業你管得著嗎?你這不是“無事忙”么,寫在詩里,誰來聽你?
或許可以作如下解釋:表達,出于詩人的本能,如同鳥兒不能不歌唱。特別是杜甫這樣生來就是寫詩的人,寫詩作為一種表達方式,他不能不寫詩。而換從俗人的角度看,以詩立身,以詩立言、立名,其實也是一種謀生之道,寫給朋友看官員看,就是一種交流、交誼,雖說那時寫詩賺不來稿費,但也能換來酒錢和糧食,讓精神變物質。所以,寫詩忙,也不純是空忙。對這一點,杜甫自己從來不加隱諱。
三年后,杜甫流落湖湘,寓居于船,一次為洪水所阻,旬日不得食,當地聶姓縣令聞訊,送來牛肉白酒。也許是饑后暴食的原因,一夕卒于船中,時年五十九。
因為飄泊,看到太多的人間悲劇,杜詩中往往見血見淚。當時的皇帝未必在意,后來的人還是注意到了。1958年南寧會議上偉大領袖毛澤東就說:“光搞現實主義一面也不好,杜甫、白居易哭哭啼啼我不愿看”。耐人尋味的是,他的老對手彭德懷則在一九五九年廬山會議上說:“我不喜歡李白的詩,喜歡杜甫的詩。”(李銳《廬山會議實錄》第二八七頁)
而對曾經給杜甫一家帶來無比溫馨的成都草堂,當代大文豪郭沫若則是這樣描述的:“詩人說他所住的茅屋,屋頂的茅草有三重。這是表明老屋的屋頂加蓋過兩次。一般來說,一重約有四、五寸厚,三重便有一尺多厚。這樣的茅屋是冬暖夏涼的,有時比住瓦房來還要講究……”
郭老亦是大忙人,忙的都是國家大事,百忙中做出如此細致入微的考證,足證他忙的價值。
“致君堯舜上,再使風俗淳。”杜甫也曾有過宏大的抱負,但在建草堂這件事上,他的忙,純為生計而忙,為自己而忙。本人既未冠以任何高尚的名義,千年之下的道德批判也就不必自作多情、無的放矢了罷。作者:沉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