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媒時代,小說何為?
當我們越是生活在一個非虛構的世界、一個被圖像包圍的世界,虛構就顯得越是重要,文字書寫就越是珍貴。
到今天為止,電視、網絡等傳媒確實在相當大的程度上影響了我們的生活,而且還將越來越深入地影響我們的生活。我們的價值觀、幸福觀,我們看待世界的方式、想象世界的方式,都可能因為傳媒的強勢介入而發生變化。這種影響將是全方位的,而被影響的人更是全體性的。
在這樣一個傳媒時代,可能無論在國外還是國內,許多人都會認為,與其讀小說,還不如讀報、看電視。人們之所以舍小說而讀報紙,舍小說而看電視,很重要的一個理由,可能是人們覺得新聞報道是真實的,而小說是虛構的。小說通過虛構達到真實,需要通過一個轉換,而新聞報道直接面對真實。然而,新聞并非完完全全地再現真實。通過剪輯或者信息的重新整合,即便所有新聞素材都是真的,它最后得出的結論也未必是真的。用一個真實去掩蓋另一個真實,或者用局部的真實去掩蓋更大的真實,從而得出一個未必真實確鑿的結論,成為一種慣用的伎倆。盡管我們知道這種種以非虛構面目出現的鏡頭、文字、圖像極有可能或多或少包含著“重構現實”的成分,還是有很多人,包括我,仍然愿意把很多時間交給電視、報紙、網絡。
那么,在這樣一種情況下,傳統的虛構形式是否還有其存在的必要?在傳媒狠狠地吸引住大眾的時代,小說何為?我的觀點是,當我們越是生活在一個非虛構的世界、一個被圖像包圍的世界,虛構就顯得越是重要,文字書寫就越是珍貴。因為,虛構本身是一種自由精神的體現。由于非虛構世界的存在,可能使小說存在的理由顯得更堅實、更充分。事實上,當今天的這個世界過多地沉浸在非虛構的語境中時,在某種意義上,虛構就成為了馬爾庫塞筆下的“他者”。按照馬爾庫塞的說法,正是這種“他者”,這種異于現實的美學,讓我們得以與體制化的現實疏離開來。而正是這種疏離,這種暫時身在廬山之外,不僅讓我們得以認清現實,而且可能使我們的文字具有一種介入現實的力量,讓我們得以從另外一個角度確立自我的身份。
傳媒對現代小說的影響
無論它離我們或近或遠,中國近現代小說的肇興都與現代傳媒有著密切的關系。沒有現代傳媒的介入,就沒有我們現在看到的現代小說。
說到歷史上文學與傳媒的關系,例子太多了。比如,現在我們很難想象,如果沒有來自大眾傳媒的影響,魯迅筆下的人情世故會不會是另外一副模樣?先不說魯迅的雜文都曾經發表在當時的報紙上。事實上,就連魯迅的小說,他的《狂人日記》、《阿Q正傳》也都是在報紙上連載的。而且,魯迅先生極有可能因為報紙版面的某些變化,隨時調整作品中每個段落的字數。我們不妨作一假設:若不是編輯催稿過急,阿Q先生說不定還可能多“活”幾天呢?他要是多活幾天的話,還會發生什么故事?說不定魯迅先生不讓他死呢?如果諸如此類的假設成立,我們過往從阿Q身上發掘出來的很多意義,會有多大的不同啊?
再比如,另外一位在我們看來是桃花源中人的作家———沈從文。無論是他看世界的方式、想象世界的方式,還是表達世界的方式,都曾受到大眾傳媒的影響。沈從文唯一一部長篇小說《長河》,最早就連載于香港《星島日報》副刊。后來,《長河》出單行本的時候,沈從文重撰題記,我們從中可以讀到這樣一個信息:如果沒有在京城生活的經歷,如果沒有接觸到現代媒體,沈從文很可能就不會寫《長河》和《邊城》。
在《長河》當中,沈從文不僅頻繁提到現代媒體,其中提到最多的就是創刊于1872年,解放前中國歷史最長、影響最大的報紙———《申報》。而且,憑借著一系列用民間話語的方式表達出來的大眾傳媒話語,呈現出一種新的現實。此外,即使現在重新翻閱《長河》,你仍然可以感受到它與一般長篇小說的迥然不同。與其說它像是一部長篇小說,不如說更像是一部由一系列碎片連綴而成的地方志、風物志、小品文,甚至有點像卡爾維諾所提出的那種“百科全書式的小說”。我以為,也可能是誤以為,這是沈從文這樣一個作家,在他那個時代,對小說作出的一種必要調整。
如果再聯系到沈從文同一時期寫下的《邊城》,我們會發現他的調整實際上包括兩個方向。一個是把大眾傳播當成一種新的文化現象,把大眾傳媒與現實的關系當成一種新的現實,從正面進行表述。另一個似乎是,完全逃離現場,背對現代文明,去描述一個未被現代社會所浸染的邊城。那完全是一個烏托邦,是一個非常自足的世界,一座塔一條河,一個老人一個少女,一條船一條狗。真實世界中的邊城,毫無疑問不是沈從文描述的那個樣子。據說,沈從文筆下的翠翠有其夫人張兆和的影子,都是臉盤長得很好的俏黑女子。但我們不要忘了,張兆和是個頗具才華的新式學堂的學生。而翠翠卻像是一個美好的小動物,她最大的玩伴不是書本,而是那只黃狗。這無意中透露著,沈從文就是帶著對城市生活的感受,帶著對新時代女學生的感受來寫《邊城》的。
從表面來看,我們或許可以把沈從文的小說稱為地方性敘事。但無論是在當時還是在現在,沈從文的這種地方性敘事,都不僅僅是要講述一個鄉村傳說。如果我們把沈從文寫作的熱情,他的地方性敘事的意義,看成是外部世界影響的結果,看成是以大眾媒體為代表的現代文化符碼介入的結果,我想這種說法大致上是可以成立的。我認為,正是沈從文這樣一位鄉土作家對現實的兩種回應方式,使他的寫作也由此獲得了長久的意義。他在那個年代就意識到了大眾傳媒的問題,并在文體上作了回應,真的很不簡單。在全球化的今天,在現代傳媒如此發達的今天,沈從文想象世界的方法,及其作為一種地方性敘事手法的意義,不但沒有過時,反而越來越具有啟示性。
通過魯迅和沈從文的例子,我們不妨稍微膽大一點來下這樣一個結論:無論它離我們或近或遠,中國近現代小說的肇興都與現代傳媒有著密切的關系。沒有現代傳媒的介入,就沒有我們現在看到的現代小說。
娛樂狂歡下什么被遺忘?
這種娛樂的專制,是如此隱蔽地存在著。在此種情形之下,我們不再體驗到那種傳統的、細致入微的痛苦。而在如此這般的娛樂的專制下,個人的痛苦會顯得如此不值一提。
當然,我們必須得承認,與魯迅、沈從文那個時候相比,現在大眾傳媒對時代的影響要更為深刻、廣泛。如果說在《申報》的那個時候,媒體在相當的程度上起到類似于輿論“統一度量衡”的作用,那么如今的大眾傳媒確實發生了相當大的變化。就中國的媒體而言,這種變化當然更多是積極的,但是問題的另一面也同樣突出,而且可能越來越突出。
在《娛樂至死》里,波茲曼對以電視為代表的當代大眾傳媒有一個一針見血的說法。我覺得,它對中國媒體同樣有效。那就是,他認為當代大眾傳媒其實只有一個聲音,那就是娛樂的聲音。在此情境下,新聞的價值取決于它能帶來多少笑聲。舉例來說,如果一個播音員因為長得丑一點,不能帶給觀眾視覺的愉悅,那么一旦收視率直線下降,這個播音員的下場就是卷鋪蓋滾蛋。
在這本書中,波茲曼提到不少有趣的事例。比如,按他的調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