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林七賢中,山濤與阮籍和嵇康最要好,據說三個人只見了一面就“契若金蘭”,成為至交。山濤整天和他們泡在一起不說,回家后嘴里還叨念不止,說:“我可以作為朋友的,只有他們二人而已!”弄得山夫人也起了好奇之心,想親眼見一見這兩個帥哥。山濤一聽,不僅沒有絲毫醋意,還慨然允諾,表示要給她創造機會,讓她見識見識。有一天,正巧阮籍、嵇康二人前來拜訪,山濤便留他們住下,酒杯一擺,自然要不醉不休。山夫人在準備好酒菜之后,就悄悄從墻上掏了個小洞往里偷看,三個人把酒言歡,通宵達旦,山夫人看到天亮也忘了回去。過后山濤向夫人請教觀感,夫人說,“君才致殊不如,正當以識度相友耳。”意思說,你的才智情趣比他們差得太遠了,只能以你的見識氣度和他們交朋友。山濤摸摸鼻子說:“他們也常常認為我的氣度優越。”
山濤自認氣度第一倒不是自說大話,不久發生的一件事,就驗證了他的說法。山濤要從吏部郎的職位上離任,想請嵇康來接替他的職位,沒和他商量就向皇帝寫了封推薦信。這不管怎么說都是一個夠哥們兒意思的事,可沒想到嵇康不但毫無感恩之意,反而寫了篇《與山巨源絕交書》,公開斷絕了和山濤的往來。正是這封絕交書成就了嵇康在文學史上的美名,他寫道:我是懶散慣了的人,過不了察言觀色規規矩矩的官場生活,性情又“剛腸疾惡,輕肆直言”,在官場混肯定沒好下場,你叫我做官就是害我。死老鼠是貓頭鷹的美味,可鳳凰是不會吃的,本來還以為你了解我,原來不是這樣,這樣的朋友不要也罷了。話里話外,嵇康很有些委屈,覺得山濤不了解自己,很傷心。
這絕對是一個好心被當成了驢肝肺的經典案例,山濤為朋友兩肋插刀,而嵇康卻順勢將刀插在了朋友的肋上。尚書吏部郎,雖然只有四品,卻掌握著選官用官的人事大權,是朝廷的要害角色,多少人眼睛都盼藍了卻得不到,現在有人主動送上門來,倒被罵得狗血噴頭,未免太不領情了吧!面對嵇康如此高調、絕不留余地的“絕交宣言”,不知道山濤是怎樣的心情,歷史上沒有清楚的記載,也許他會感到一絲錯愕,也許會感到一些內疚,但肯定沒有任何的不平與憤怒,因為我們沒有見到他的反擊,以他的文采,寫下一封辯解的信說明真相,爭取同情是沒有任何問題的,但這一切都沒有發生。
所發生的是,后來桀驁不馴的嵇康為小人所陷害,皇帝動怒,要殺他的頭,山濤幾次上書要求為嵇康減免罪行,但都沒有起到作用。嵇康在東市臨刑時,沒有把年僅10歲的兒子嵇紹托付給他的親叔叔,而是拉著他的手,指著山濤對他說:“你山濤伯伯是個值得信賴的人,只要他在,你就不是沒有父親的孤兒,他會像父親一樣照顧你。”
嵇康是懂山濤的,既敢于公開與他絕交,卻又在臨終時將幼子相托,是因為信任。山濤也果然沒有辜負這份信任,絲毫不避嫌疑,對嵇康一家老小盡心照顧,把嵇康的兒子更是當作親生的兒子一樣看待,悉心教育。十幾年以后,嵇紹長大成人,頗有他父親的遺風,成語鶴立雞群描述的就是他。山濤憑借自己的威望,向晉武帝推薦說:“父親有罪,和兒子沒有關系。嵇紹品德高尚,才華橫溢,應該予以重用,可以讓他做秘書郞。”武帝對山濤極為敬重,批示說:“如你所說,足以擔負秘書丞的職位了,干嘛做秘書郞呢?”直接來了個破格提拔。
不過嵇紹后來果真沒有讓山濤失望,八王之亂時,敵兵攻進皇宮,守衛的將士們紛紛逃跑,嵇紹卻趕到晉惠帝身邊護衛,身中數箭而死。
山濤不愧是竹林七賢中的老大,不僅是因為年齡,更是因為他純真質樸的性格,長者風范的氣度。同是七賢之一的王戎評價山濤:“人們往往都欣賞玉和金光彩奪目的外表,而對未經琢磨的玉和未經冶煉的金,卻不知道它們內在的高貴質地。山濤就像未經琢磨的玉和未經冶煉的金一樣。”
一個人,一輩子,能交下山巨源這樣的朋友,是一件多么令人向往的事啊! (清風慕竹 原題:《有友當如山巨源》)【原標題:竹林七賢的老大 還原被文學史誤解的山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