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我是歌手》時,陳明接受節目組編導采訪。跟了她幾個月的年輕導演尚未開口,眼淚先落了下來。導演舍不得陳明,陳明也舍不得這個舞臺。她說,自己等了許多年,終于又以歌手這一純粹的身份贏得了世人關注,這本身,就是一種以退為進的智慧。退,而不求其次,陳明似乎在拷問自己:什么時候才算心滿意足?
別唱了,這根本不是你的聲音
陳明今年45歲。人到中年,最擅長的是以退為進。
在《我是歌手》的舞臺,陳明堅持了6場。唱畢《新不了情》,宣布被淘汰的一刻,她先是愣了幾秒,爾后起身,把早已打好的腹稿講了出來。她說,我沒有遺憾。
這是陳明的第二份腹稿,頭一份是為第二場競演準備的。那一場,聲帶嚴重水腫的她硬撐著唱完了《當我想你的時候》,“當時我就在想,淘汰估計是板上釘釘的了,不如先打一份草稿吧。走,就走瀟灑一點,只不過比較遺憾。”沒想到的是,率先出局的人是黃貫中,她則留了下來。一晃而過的鏡頭里,陳明的表情有些復雜。
“欣喜,但又對他(黃貫中)不舍,我已經準備接受最壞的結果了,怎么說呢,只能怪自己感冒了。”
感冒從抵達長沙當晚就開始了。節目組給陳明安排的酒店供暖不足,半夜她被凍醒,披上羽絨服后接著睡,緊接著便中了病毒性感冒的招。“我立馬聯系醫院打點滴,吊了兩天不見好,但第一場還能唱,就是唱得有些吃力,所以得知成績墊底,也還可以接受。”回北京的航班上,陳明戴著口罩,她叮囑鄰座的海泉“咱倆先別說話,等我病好了再聊”,結果大夫給出的化驗通知單讓她大驚失色,三個字:氣管炎。
陳明慌了。她急著輸液、霧化、喝急支糖漿、含甘草片,把能用的招用了個遍,卻每況愈下。當她抱恙為第二場競演彩排時,樂手看不下去了,勸道,“別唱了,這根本不是你的聲音”,她咳著回答,“你讓我找找感覺,一個蘿卜一個坑,我不唱誰來頂呢。”
那天回酒店,陳明當著所有人的面發了一通脾氣,“我唱歌二十年,從來沒有對工作人員發過火,即便大家有些失誤,我都只是‘好吧,看看怎么解決’,這次是身體太難受了,又擔心演出時破音——彩排已經控制不住了,所以那火一點就著。”
導火索很小。感冒后的一周里,陳明一日三餐都是白粥,體重跟著急轉直下,瘦了7斤。那天彩排后,她想喝杯軟飲提神,于是向助理要茶,助理說“茶解藥,不能喝”;轉要咖啡,助理答“咖啡傷嗓子,也不能喝”;再要紅牛,助理面露難色,“姐,真的不能給你,它太刺激了”,陳明聽完怒吼一句,“到底是誰上臺?是你還是我?為什么什么都不讓碰?不給咱就打道回府!”
總想找塊豆腐一頭撞死
第二場登臺前,陳明的身體狀況依舊糟糕,她有時懇求跟拍的攝影師,“你少拍一點兒,這樣我就不用坐直了,可以歇歇。”無奈節目組要求頗嚴,并不斷有人詢問,“你緊張嗎?擔心自己被淘汰嗎?你覺得誰會被淘汰?”陳明干脆當耳旁風,強笑著應付過去,直到第三場唱完《情人的眼淚》,她才如釋重負地對著鏡頭感嘆,“這些天太不容易了。”
《情人的眼淚》是陳明“真正進入比賽”的一役。在此之前,除健康狀況的影響外,她并未將《我是歌手》定性成比賽。她之所以應允參賽,只是因為導演洪濤的一句話“你能安安靜靜地唱歌”,尤其是節目細則中關于“上臺后不得與觀眾打招呼,待靜場后,隨音樂開始演唱”的要求,讓不善言談的陳明感到了一種親切,“我沒想過自己有多少口碑的問題,也沒想過淘汰了是什么結果,只是覺得如果真像洪濤說的那樣,能上兩期也好。”
但經過節目組的連環鋪墊,包括嚴格的保密措施、頻繁的心理暗示及真人秀般的導播模式,陳明上心了。“你往現場一站,就能感受到那股火藥味兒,連樂隊都在說,‘拼了拼了,全拼了’。”初愈后的她為這一場競演購置了一條兩萬多的長裙,并染紅了頭發。化妝時,她發現自己的彩妝不如想象中鮮艷,于是拜托助理向湖南臺的造型師借,“口紅、指甲油全是借的,還正涂著指甲呢,導播就催上場了。”陳明的新造型讓不少人眼前一亮,圈內好友王東、毛寧等人笑稱:“認識你這么多年,屬這次最漂亮。”
打扮向來不是陳明的強項,當年在深圳跑場,她就屬于“夠穿即可”的典型。和黃格選、戴軍、潘勁東這群帥小伙相比,她的衣服少得有些“寒酸”,“哪能和他們比啊,他們特別臭美。我對造型一直沒什么想法,總覺得差不多就行了,不用花太多精力。回頭看過去的唱片或者演出,總想找塊豆腐一頭撞死。”
最少的時候,她只有三套衣服,隔天換;與之相對的,則是她平均每晚4~6家***的出勤率,“基本上我會算好時間,每個場子間的路程不超過10分鐘,蹬著自行車就去了。”陳明的身價算中等,每場50,一個月下來,偶爾也能攢些小錢,于是她“也試著捯飭過,但我總想不開,覺得反正演出服要經常換,所以不舍得買特別貴的”。那一階段,陳明與張萌萌合租一間兩居室,她們常相互交換最初來深圳闖蕩的經歷。“我剛來的時候租的鐵皮屋,墻壁都是鐵皮砌起來的,然后開個小窗戶。廣東的天氣,太陽一出來那房間就沒法兒待了,但回憶起來,我一點都不覺得辛酸,那會兒不怕苦,大家都是這么過來的。”
1992年,廣東省文化廳組織了一場“歌舞廳歌手大賽”,陳明作為深圳的選送歌手迎戰。就是這場“誰都不太在意”的比賽,讓陳明走上了職業歌手的道路,成為內地流行樂壇首批簽約唱片公司的幸運兒之一。比賽半年后,陳明拎著簡陋的行李向朋友辭行,與想象中不同,告別儀式異常瀟灑。在深圳這座移民城市,前來尋夢的年輕人對你來我往早已司空見慣,他們不言分別,也不計較先后,未來就像一塊巨大而美味的芝士蛋糕,誰都不知道一口咬下去會嘗到什么滋味。唯一可以確定的是,“我們年輕,實在沒什么好怕的。”
不用留,記著就挺好的
時任廣州中唱音樂總監的馬小南是陳明的伯樂,他一眼看中了“穿得像高中生”般的陳明。他問陳明“愿不愿意來我們公司”,懵懵懂懂的陳明反問“是不是可以出唱片”,在得到肯定的答復后,陳明“什么條件都沒談就簽了”。經過短暫的專業訓練,陳明旋即推出了首張專輯《相信你總會被我感動》。面對攝影師的調教,她渾身不自在,“哪知道怎么擺造型啊,還不是讓我怎么拍就怎么拍。等拍完一看,心想‘完蛋了’,特別丑,當時就有出師不利的預感。”
事實上,這張專輯還是引起了一陣反響,只不過和次年的成名作《寂寞讓我如此美麗》相比還過分青澀;但也正是因為處女作奠定的基調,陳明在相當長一段時間內被打上了“慢熱”的烙印,“可能大家得反應一陣兒才能發現我。”1994年,她和同事全國巡回宣傳《寂寞讓我如此美麗》,“除了青海和西藏,大城市差不多跑遍了。”兩個女孩時常扛著兩大箱磁帶趕火車,每到一座城市就緊鑼密鼓地上電臺節目,做簽售,“我們那一代歌手大部分是這樣一米米跑出來的,不過也算趕上了好時候,那會兒做簽售,隨便簽都是上千張,最多的一次簽了兩千多,手腕直接麻了。簽完就窩在酒店里哧哧地傻笑。”
1997年是陳明事業的巔峰,《快樂老家》和《等你愛我》的相繼問世,讓她充分享有了一名歌手所能獲得的全部榮耀。她在北京拍攝了《快樂老家》的MV,“那時候八達嶺高速公路還沒開通,我們就在那兒取的外景,然后不少鏡頭是在跑步機上補的。”這兩支作品的風靡,令剛剛進軍內地市場的國際唱片巨頭看到了陳明的商業價值,坐擁毛寧、金海心、滿江、韓磊等歌手的新索拔得頭籌,一口氣簽下了包括陳明、劉歡等在內的多位唱匠,從而締造了一個有資本秒殺廣州中唱的“內地王國”。這,也成了陳明歌手生涯至關重要的轉折點。
就在陳明準備離開廣州北上發展時,她盤點了一番家中的獎杯,密密麻麻一百多座。她挨個看了一遍,然后掏出相機,為每座獎杯拍了張照,轉身便全部送給了那間屋子的新主人,“不用留,記著就挺好的。”
陳明還是陳明,她可以等
以陳明今日的狀態,重新審視她簽約內地新索的決定,一種“被耽誤”的惋惜油然而生——當然,這只是記者的觀點,陳明并不這樣看。品質上佳的《幸福》發行后,新索并沒有為陳明制定出一條適合她個性的演藝之路,并因運營問題半途而廢,導致一大批原本有可能繼續高走的歌手遭無辜流放。這張專輯最終只紅了一首《我要找到你》,但稍顯諷刺的是,陳明并沒有找到那個可以承接她昔日盛名的轉軸,而是在登頂之路一片燦爛的當口,急流勇退,驟然失聲。
陳明記得剛剛接觸港臺團隊時的興奮感,她第一次覺得“我還能這么美”。三里屯的一間玻璃電話亭內,陳明系著淺灰色絲質圍巾,拍攝了《幸福》的封面,而這支主打歌的MV,則請來了年輕的周迅做女主角。“那個地方(取景地)叫幸福西里,好多年沒去過了。我后來回想,自己當時真挺幸福的,要的東西都有。我喜歡待在一個工資穩定的地方,有人會幫我張羅好所有細節,我只用考慮唱歌的環境,新索就是這樣。可能因為我不是個積極主動的人,所以慢慢地也就淡出了大家的視線,包括結婚、生子、休息。我這種狀態就像是‘等’,它看起來是凝滯的,其實換來的是安心,不管最后怎么樣,我內心的起伏并不大。陳明還是陳明,她可以等。”
不主動為自己爭取什么,這才是陳明的個性,也是她的安穩之道。
《我是歌手》的返場表演上,陳明唱響了《聽說愛情回來過》。她原本設計讓風機把碎花長裙的裙擺吹起來,“像春天那樣輕盈”,結果風扇一轉,裙子不聽使喚,每次都在即將飄動的瞬間又貼回了腿上。“還挺狼狽的,有點兒像我的經歷,一陣風把我往前吹,我呢,又拼命往后退。”記者打趣道,“這叫以退為進”,陳明莞爾一笑,吐出兩個字:但愿。
陳明唱片編年簡史
1993年
廣州中唱發行了陳明的首張專輯《相信你總會被我感動》,兩年后再版,更名《枕著你的名字入眠》。拍攝專輯封面時,陳明有些沮喪,她覺得攝影師“把我拍得特別難看”,但經設計,“加了一點版畫的感覺,就好多了。”
1994年底
陳明順勢推出了第二張專輯《寂寞讓我如此美麗》。她花了一年的時間在全國各地巡回宣傳,因為“我當時就堅信《寂寞讓我如此美麗》是有氣質的,它可能不那么瑯瑯上口,但很走心”。最終,該專輯的銷量為39.7萬張,掀起了陳明早期事業的小高潮。
1997年
這年春天,《仙樂飄飄》正式發行,收錄了浮克創作的《快樂老家》。浮克曾為陳明的第三張專輯《天使飛進你夢里》貢獻了一首《為你》,廣受好評,二人再度聯手,推出《快樂老家》。適逢香港回歸,這首歌無形中呼應了“大家心里過年一樣的高興勁兒”,故而一經打榜,立刻風靡全國。事實上,陳明也認同《快樂老家》是她“最深入人心的一首歌”的說法。2004年,林志炫在上海“至情至炫演唱會”上重新演繹了這首名作。
1998-1999年
臨近新世紀,陳明相繼發行了影視歌曲集《為了愛》(1998年)和離開老東家廣州中唱前的告別專輯《珍珠淚》(1999年)。前者共10首作品,包括7部電視劇的主題曲、“哇哈哈礦泉水”廣告歌及“九八抗洪”公益歌曲;后者則是陳明對中唱時期的全面回憶,不僅同名主打歌《珍珠淚》延續了《寂寞讓我如此美麗》的創作班底(妮喃、劉彤夫婦),更有號稱“《快樂老家》續集”的《夢游在城市里的鳥》。此后,陳明步入了新的演藝階段。
2000年
宣布加盟內地“新索”后,陳明于2000年推出了專輯《幸福》,主打歌《幸福》出自時任索尼亞洲區音樂總監的Dick Lee和陳耀川之手。在港臺團隊的運作下,陳明成為繼王菲、那英后第三個打入港臺市場的內地女歌手,專輯亦率先于臺灣發行。毫無疑問,這張專輯是陳明的集大成之作,她溫柔地展現了沉淀多年的演唱技巧,幾乎“零破綻”地與作品貼合。遺憾的是,由于種種原因,陳明未能親赴臺灣宣傳,在一定程度上影響了《幸福》的傳播。內地版發行時,大熱單曲《等你愛我》被收入其中。
2004-2009年
《讓愛情優先》(2004年)和《時光曼妙》(2009年)是兩張沒有引起太大反響的專輯,但陳明覺得“自己心態挺好,不著急”。《情花》和《信》是這兩張專輯中陳明最鐘愛的作品。撰文、編輯/李森【原標題:陳明:要退到哪一步才心滿意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