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述人物多是漢魏之際大姓名士的代表,后來成為曹魏政權(quán)上層的骨干,也成為魏晉士族門閥的重要組成部分。當然,荀彧舉薦的名士遠不止這些,可考者尚有仲長統(tǒng)、孫資、嚴象、韋康等,后來曹操平定河北與荊襄,荀彧也舉薦當?shù)卮笮彰俊\鲝e人,雖重門第閥閱,但更重才識與德行,故其所薦之人多名符其實,有吏治執(zhí)事之能。舊史上多稱其慧眼識人,用心平允,《三國志》荀彧本傳注引《典略》云:
或折節(jié)下士,坐不累席。其在臺閣,不以私欲撓意。或有群從一人,才行實薄,或謂彧:“以君當事,不可不以其為議郎邪?”彧笑曰:“官者所以表才也,若如來言,眾人其謂我何邪!”其持心平正皆類此。
荀彧所舉之才,雖來自北方各州郡,河南、河北、關(guān)東、關(guān)中皆有代表,但細究其籍貫,尤以潁川人士為多,如荀攸、鐘繇、杜襲、戲志才、郭嘉、荀悅、辛毗、趙儼等,這不排除其鄉(xiāng)里觀念的影響,但更主要的原因在于潁川是曹操掌握的勢力范圍,一直是東漢文化最發(fā)達的地區(qū),人才輩出,特別盛產(chǎn)謀略與法治之才,當時人便盛稱“汝、潁多奇士”[33]。所謂“奇士”,就是指具有出眾政治才能的名士。[34]因此,荀彧所薦人才正與曹操用人唯才的標準相合,如戲志才、郭嘉、荀攸等都是當時一流的謀略家。從另一方面來說,曹操所用人才多來自大姓豪門,這樣的人才越多,其政權(quán)性質(zhì)的變化便越大,從而逐漸向大族名士靠攏。同時,荀彧建議曹操重視儒學,倡行教化,即“外定武功,內(nèi)興文學,使干戈戢睦,大道流行。”又說:“宜集天下大才通儒,考論六經(jīng),刊定傳記,存古今之學,除其煩重,以一圣真,并隆禮學,漸敦教化,則王道兩濟。”[35]很顯然,荀彧希望復興儒學,從而抑止當時盛行的刑名之治。當時陳郡袁渙也提出了類似的政治主張,這都說明了儒家大族人物試圖改造曹操政權(quán)的意圖。當然,這是一個漫長而充滿艱難的過程。但荀彧輔佐曹操,“從容與太祖論治道”,使得曹操雖與士大夫階層間有沖突,但始終以合作為其主流而不至陷入破裂的窘境,從而形成了魏晉士族的一批核心力量,產(chǎn)生了深遠的歷史影響。《晉書·荀勖傳》載曹操之言曰:“荀文若之進善,不進不止;荀文休之退惡,不退不休。”對此,《三國志·荀彧傳》注引《彧別傳》曰:“彧德行周備,非正道不用心,名重天下,莫不以為儀表,海內(nèi)英俊咸宗焉。司馬宣王常稱書傳遠事,吾自耳目所從聞見,逮百數(shù)十年間,賢才未有及荀令君者也”。由此可見,漢晉間士人無不以荀彧為“儀表”,連一代梟雄司馬懿也不忘其提攜之恩,崇敬有加。也正是這個司馬懿,最終代表儒學大族顛覆了曹魏政權(quán),使歷史又回到了東漢時期大姓名士執(zhí)掌政權(quán)的軌道,并逐漸形成了典型的門閥政治的局面。這樣看來,司馬懿對荀彧的崇敬一點也不奇怪。通過這兩位歷史人物的感情溝通,我們可以深刻地領(lǐng)悟漢晉間歷史的變化及其內(nèi)在的合乎邏輯的聯(lián)系。
官渡之役:“天下之定,彧之功也”
建安五年(200)發(fā)生的官渡之戰(zhàn),是曹操統(tǒng)一中原的決定性戰(zhàn)役。此前,袁紹割據(jù)河北,轄地最廣、士眾最盛、實力最強。但曹操終以弱勝強,其中原因固然很多,若單就荀彧個人的作用看,不能不說他謀劃之功甚巨。
首先,荀彧洞悉局勢變化,比較袁、曹優(yōu)劣,激勵曹操斗志。袁紹兼并河北四州后,對曹操挾持天子深表不滿,“內(nèi)懷不服”,“其辭悖慢”,曹操深感壓力,“出入動靜變于常”,并以紹書示彧,以“力不敵”為憂。袁、曹決戰(zhàn)勢所不免,兩強相爭,勇者勝。荀彧開導曹操說:“古之成敗者,誠有其才,雖弱必強,茍非其人,雖強必弱”,而雙方相較,曹操在用人、機謀、治軍、德行諸方面都勝過袁紹,以“四勝輔天子”,無往而不勝。[36]當時,不僅曹操心懷憂慮,史稱“紹甲兵甚盛,議者咸懷惶懼”[37]。孔融便直言袁紹南下有必得之勢。而荀彧鎮(zhèn)定自若,反復申述曹操的優(yōu)勢,消除了許都士眾的恐慌心理,堅定了抗袁的決心,并著手進行軍事上的準備。
其二,戰(zhàn)略規(guī)劃與戰(zhàn)術(shù)安排。與袁紹相比,曹操在軍事實力上畢竟處于下風,要想取得決戰(zhàn)的勝利,必須精心規(guī)劃,制定出可行的戰(zhàn)略與戰(zhàn)術(shù)。早在建安二年(197)荀彧便預見到了未來的袁、曹決戰(zhàn)。當時曹操北邊有勁敵袁紹,東面受制于據(jù)有徐州的呂布,南面有張繡、劉表,西面則有關(guān)中的馬超、韓遂,曹操多面受敵,這是兵家之大忌。為解除這一困境,荀彧要求曹操乘袁紹忙于兼并公孫瓚之機,東擊呂布、西定關(guān)中。《三國志》荀彧本傳載此策曰:
彧曰:“不先取呂布,河北亦未易圖。”太祖曰:“然。吾所惑者,又恐紹侵擾關(guān)中,亂羌、胡,南誘蜀漢,是我獨以兗、豫抗天下六分之五也。為將奈何?”彧曰:“關(guān)中將帥以十數(shù),莫能相一,唯韓遂、馬超最強。彼見山東方爭,必各擁眾自保。今若撫以恩德,遣使連和,相持雖不能久安,比公安定山東,足以不動。鐘繇可屬以西事,則公無憂矣。”
曹操依此計,建安三年破張繡、擒呂布,并以鐘繇督守關(guān)中,解除了四面受敵的困擾,從而全力經(jīng)營北部邊防,準備與袁紹決戰(zhàn)。
其三,在戰(zhàn)爭中穩(wěn)固后方,鼓勵曹操待機突擊。建安五年袁紹舉軍南下,雙方相持于官渡。由于曹操兵少力薄,人們以為操必敗無疑,故許都以南各郡縣紛紛響應袁紹,軍中不少將領(lǐng)也暗中與袁紹通消息。《三國志·趙儼傳》載:“時袁紹舉兵南侵,遣使招誘豫州諸郡,諸郡多受其命。”同書注引《魏略》說:“太祖北拒袁紹,時遠近無不私遺箋記,通意于紹。”此情此景,確可謂“四方瓦解,遠近顧望”[38]。這種危局若不迅速穩(wěn)定下來,曹操必然軍心動搖,自行潰敗。這一重任又落在了留守許都的荀彧肩上。他首先平息朝臣的反曹情緒,進而加強對譙郡、潁川等地的控制,平息叛亂,穩(wěn)定前線的軍心。如陽安郡守李通為支援前線,“急錄戶調(diào)”,趙儼上疏荀彧,以為“百姓困窮,鄰城并叛”,操之過急,“必致寇害”,彧報曰:“輒白曹公,公文下郡,綿絹悉以還民”,致使“上下歡喜,郡內(nèi)遂安”[39]。由于荀彧采取了一系列的安撫措施,從而逐漸平息了地方叛亂風潮,使曹操得以堅守官渡前線。
官渡之役,袁、曹相持約有半年,袁紹兵多糧足,而曹操缺兵少糧,相持既久,曹操難以固守,想退師許昌。荀彧得其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