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在哪個時代,“非主流”都是不招人喜歡的,“非主流”的阮籍,憑他的這些行為,在后世中火了,但火的原因,卻不僅僅是“非主流”這么簡單。今人說到阮籍,常喜歡引王勃《滕王閣序》中的那一句“阮籍猖狂”,但關(guān)于這句的前后內(nèi)容,卻基本選擇性失明了。其實,那另外的兩句話,才是阮籍真實命運的縮影。
首先就是前面一句:孟嘗高潔,空懷報國之心。
這句話看似和阮籍八竿子打不著,其實卻淵源頗深。王勃的《滕王閣序》,從體裁上講屬于駢體文。按照駢體文的寫作規(guī)矩,相互的兩句,表達意思要統(tǒng)一,語言要對仗工整。王勃所寫的孟嘗君空懷報國之心的命運,也因此同樣指代了另一個人:阮籍。
現(xiàn)代人說到阮籍,往往給他頭上加一大堆榮譽:比如學問家、音律家,甚至現(xiàn)代許多“非主流”也來湊熱鬧,非要給他加一個“行為藝術(shù)家”。其實這家那家,于阮籍而言,可以說“神馬都是浮云”,真正貫穿他人生始終的,是一個深藏心靈的理想:報國!
這一條,從阮籍早年猖狂的挑釁劉邦、項羽,就可看出幾分端倪:所謂“時無英雄”的慨嘆,不止是挑戰(zhàn)古人,更有自比當今的氣魄。既然劉邦、項羽都不是英雄,那么能做英雄的,自然就只有自己了。這不止是一個年輕人的張狂,更是一個熱血青年的理想。
但理想是美好的,現(xiàn)實是殘酷的。比起時無英雄的楚漢之爭來,阮籍卻沒有趕上好時候。從他年輕時候開始,一度牛氣哄哄的曹魏王朝,卻早已未老先衰。曹家的子孫一代不如一代,被新興的司馬家族日益把持大權(quán)。阮籍年輕的時候,正是曹氏宗族的大將軍曹芳,與權(quán)臣司馬懿父子爭權(quán)奪利到白熱化的時代。內(nèi)部傾軋連環(huán),多少人僅僅因為站錯了隊,頃刻間就死于非命。這種環(huán)境下,說報國容易,可關(guān)鍵是報給誰?曹芳曾經(jīng)非常賞識阮籍,多次征召他出來做官,都被阮籍拒絕了。這并不是像他父親一樣裝逼,而是實在擔心城門失火殃及池魚。事實果然如阮籍所料,曹芳確實是扶不起的阿斗,幾個回合下來,就讓司馬懿殺的片甲不留,當時曹芳的宗族大都被司馬家族屠戮,更借機株連士人無數(shù),之后從司馬懿到司馬昭,中國北方一直處于高壓政治中,說錯一句話,乃至跟錯一個人,殺身之禍是說來就來。比如阮籍的好友嵇康,就是這樣死于非命的。
這樣的政治環(huán)境下,士人階層自然人人自危,紛紛想出各種辦法來避禍,有醉心于業(yè)余生活的,有遠離政治中心到處游山玩水的,放到阮籍身上,也就剩了一種選擇:裝狂。選擇一種“非主流”的生活方式,讓他的“非主流”,狂到地球人都知道。這一招,其實他的父親也用過,當年曹操征召的時候,阮瑀并非不知道兇險,所謂的先裝逼,再忍辱,最后示好,其實是把握住了曹操的心脈,給曹操賣命沒問題,關(guān)鍵要賣個好價錢,在正確的時間地點,趕上曹操最正確的心情,得到他最正確的任命。遺傳到阮籍身上,賣個好價錢不指望了,保身才是第一,擔驚受怕,小心翼翼,那不是人過的日子,所謂物極必反,猖狂示于人,反而是一種最好的保護自己的手段。就像一只弱小的刺猬,給全身披上一身刺一樣,猖狂就是阮籍保護自己的刺。
所以我們看到了這樣一個猖狂一生的阮籍,在放蕩不羈中,卻也深藏著深深的痛苦,一個青年時代勵志要超越前人,成為英雄的人,在高壓的政治環(huán)境下,卻不得不隱藏起昔日的雄心壯志,其中的憤懣可想而知。先前說的他醉酒,故意當著同僚的面呼呼大睡,其實是為了避免禍從口出。至于他在城鄉(xiāng)飆車,走到無路的時候嚎哭而回。啼笑皆非中,卻更深藏著壯志難酬的苦痛。駕車的路是無路可走的,生活的路又去何處找尋呢?
所以有了王勃那一句深深的嘆息:阮籍猖狂,豈效窮途之哭。猖狂的外表下,絕不是瀟灑的心,而是積郁一生的深深苦痛,理想幻滅的無奈與悲傷,得過且過卻不甘心的內(nèi)心掙扎,恰如那首他著名的詩:夜中不能寐,起坐彈鳴琴。薄帷鑒明月,清風吹我襟。孤鴻號外野,翔鳥鳴北林。徘徊將何見,憂思獨傷心。
相信這才是阮籍后來得到無數(shù)后人景仰的原因,真正的士人,仰慕的絕不是他天馬行空的生活,放蕩不羈的外表,更有他心靈的矛盾掙扎,壯志難酬的悲傷。尤其是對于后來所有曾經(jīng)擁有雄心壯志,卻不得不經(jīng)歷理想幻滅的中國人來說,阮籍,仿佛是歷史長夜投下的重重倒影,讓無數(shù)的后來人感嘆命運的相似,深深的顧影自嘆。【原標題:亂世癡兒:魏晉名士阮籍外表放浪佯狂下的苦痛】
來源: 烏魯木齊在線 時間:2011年07月0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