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段時間,洛浦公園內貼了許多通告,勸說人們不要走下河堤,說是洛河上游洛寧境內的故縣水庫開閘泄洪,請游園群眾注意安全。市區的幾個橡膠大壩紛紛降低放水,這樣一來,洛陽橋東邊的一排橋墩便露出了水面。
我查了一下,在平時就露出水面的橋亭之北,現在又露出6個橋墩;在橋亭之南,露出了3個橋墩,自北向南呈現出一座被毀橋梁的走向。這座橋就是林森橋。而在洛陽橋西約700米處,老吳橋在北岸留下的那條“斷臂”,仍可憐巴巴地伸在水面上,不知是誰在上面加蓋了一個塑料頂,顯得毫無生氣。
在上世紀二三十年代,這兩座橋的動工修建,可是震驚洛陽的大事件,而其最后被炸和被沖毀,也令人扼腕嘆息。
修建林森橋與國民政府遷都洛陽有關
上篇說到,隋唐天津橋毀于金代戰火,此后六七百年間,洛陽城南的洛河上再也沒有堅固的橋梁。歷史在走過洛河時,不得不放緩腳步,望洛水而興嘆。年年冬春季節,洛陽人只好趁著枯水期洛河水面變窄的機會,建造簡易的便橋供行人通過;到了夏秋季節,上游洪峰到來時,又拆去便橋,以利泄洪。
這令洛陽人感到不便,人們盼望有一座永久性的大橋出現,但自金代到元代,再到明清,這座大橋始終沒有出現。
也是因禍得福吧,1932年1月28日夜,日軍突然出動海軍陸戰隊,進攻長江門戶上海,企圖攻占上海、進逼南京。當夜,國民政府在南京召開緊急會議,決定立即遷都洛陽,定洛陽為戰時行都,以緩解日軍進攻的壓力。同時,國民政府召開臨時中央會議,改組南京政府,指定“下野”的蔣介石為剛恢復的軍事委員會常委。而當時的國民政府主席是誰呢?就是跑到洛陽建了一座“林森橋”的林森。他是1932年元旦就職國民政府主席的,時年65歲。
當年1月30日,南京政府浩浩蕩蕩遷都洛陽。林森和汪精衛等首腦級人物從南京出發,乘火車經開封來到洛陽,1000多名黨政軍要員隨同前來。這些黨國大員,都知道洛陽是千年帝都,有無數名勝古跡,但抵達洛陽后大為失望:這里不僅沒有足夠的辦公場所,連居住的地方都難找。國民政府搬進河洛圖書館,行政院擠進一所學校。這里的交通更為不便,喜歡古跡和古董的林森,要去關林廟和龍門石窟參觀,可站在洛河北岸一看,滔滔洛水之上只有簡易的便橋,破敗不堪,這哪里像一個都城啊!
林森很郁悶,背著手在洛陽老城轉悠。而其他軍政要員呢,都嫌洛陽沒有舒適的居所,蔣介石、汪精衛、宋子文等各自住在一節火車車廂里,沿著隴海鐵路跑來跑去,今天停在開封,住在六朝古都;明天停在鄭州,伺機東游西竄;偶爾到了洛陽,也是行蹤不定,神出鬼沒,洛陽百姓根本見不到他們,只能看到洛陽的舊貨攤上,一位年逾花甲的白胡子老頭,在那里選購古董。
白胡子老頭就是林森?洛陽人指而相告:“這就是林主席!”林森倒也平易近人,喜歡與洛陽百姓攀談。他空有國民政府主席一職,并不掌握實權。他對手下說:“我現在的地位,相當于神龕中的神位。國民政府主席是虛位,其意義在于垂拱而治,不該管的我不管,讓有辦法的人放手去做嘛。”
當時的洛陽警備司令部司令陳繼承前來拜訪他,林森拒絕接見,說:“武官直接去見蔣,文官去見汪,不必到我這里來!”一個熟人來找他要官,他說:“用人要經過人事部門,不要找我!”他在洛陽期間,不參加宴會,對軍事行動不發表意見,好像是什么都不管的甩手掌柜。
可是,屬于政府要辦的事情,他是非辦不可,譬如修路建橋,他就很積極。看到洛陽離“現代化”很遙遠,他提議成立了行都建設委員會,下令籌建洛陽電廠,修建洛河大橋。
誰知好事多磨,建橋計劃遲遲未能付諸實施。1932年12月1日,國民政府遷回南京,到1936年2月15日,這座大橋才動工修建。
林森橋終于建成了,但又被炸毀了
動工修建林森橋時天氣很冷,洛河水面不寬,建橋設備運來后,都放在北岸的沙灘上。雖然處于兵荒馬亂時期,但洛陽民眾聽說要建橋,都興奮地來到河邊觀看。當時這里已經有了一座簡易木橋,長300多米,114孔,是1935年3月建成的。這座木橋對拉運建材起了作用。
承建林森橋的是一家私營公司,名叫復元公司,工程報價為20萬元。該公司特意聘請了當時著名的橋梁專家顧桑前來指導。顧桑勘察了洛河水面和洛陽城區后,在隋唐天津橋遺址附近選定了橋址,只不過向天津橋東邊移了近800米。按設計方案,此橋為鋼筋混凝土結構,19孔,其中9孔跨度較大,每孔寬20米多一點;剩下的10孔跨度較小,每孔寬11米多一點。橋長380米,橋面寬近7米。橋的造型是雙懸臂式,橋墩是雙柱式混凝土結構,橋梁與墩臺的節點采用現代橋梁構筑法,一律用活動支柱連接。
建橋過程還算順利,1937年8月該橋建成通車,遂成為洛陽重要的交通設施之一。由于當時兵荒馬亂,建材價格飛漲,復元公司在施工中偷工減料,橋建成后與設計標準不符。本來按照橋梁專家顧桑的要求,橋的承重是12噸,10年之內屬于保險期,沒有人為破壞或不遇大洪水橋不能坍塌。可是,橋建成后第二年夏末,橋北端就被洪水沖毀100米,6個橋孔兩邊的橋墩從此失去橋面,鋼筋外露,直指藍天。
此事立即在洛陽引起巨大震動,一時輿論嘩然,洛陽民眾紛紛指責復元公司偷工減料。復元公司面臨責任追究,該公司老板四處活動,收買了有關人員,此事最終不了了之。
第一戰區司令長官衛立煌十分惱火,下令搶修斷橋,但因資金籌措困難,該橋無法修復。
這是林森橋第一次被毀,閑置兩年無法通車,直到1940年10月才修復。這次,政府出資修復了100米橋梁,同時對尚未沖毀的其他橋墩進行加固,砌石護底。當時社會動蕩,人心不安,但修橋人員安心施工,晝夜不停,修復工程終于在1941年6月汛期到來之前完工,受到洛陽民眾的稱贊。
1944年4月,日本侵略者因太平洋戰場形勢惡化,企圖圍殲國民革命軍第一戰區主力,打通平漢線,豫中會戰拉開帷幕,洛陽外圍戰于5月初打響了。5月10日,日軍戰車第三師團推進到洛河南岸東西一線,洛陽守軍94師一個營奉命堅守林森橋北橋頭堡。為了阻止日軍前進,守軍忍痛炸毀了林森橋,這座現代化的鋼筋水泥大橋,僅使用了不到7年就被毀了,令人惋惜。
林森橋就這樣建成又被炸毀,但它作為洛陽橋梁史上的一座重要橋梁,曾發揮了它的作用,書寫了它的歷史,留給后人一個并未走遠的背影。至于林森本人,1937年抗日戰爭全面爆發后,他隨國民政府去了重慶,1943年5月因車禍受傷,當年8月1日去世。
“老吳橋”的本名叫“天津橋”
1920年,吳佩孚屯兵洛陽。
來洛陽之前,他剛剛打敗了皖系軍閥,得意洋洋,躊躇滿志,正處于“霸業”巔峰。他在西工擴建兵營,一邊練兵一邊控制全國局勢。當時的北洋軍閥直系首領表面上是曹錕,實際上是吳佩孚。1920年~1924年,吳駐洛陽,曹居京津,時云:“只要洛陽打個噴嚏,北京天津都要下雨。”足見吳佩孚當年的號召力。
當時,整個河南省的較大型橋梁僅有八九座,而洛陽城區洛河上沒有大型橋梁,不能通行軍車,這給吳佩孚的軍事行動帶來極大不便。他決定建一座鋼筋混凝土大橋。
也是機緣巧合,1921年,上海北方工賑協會會員來到洛陽,吳佩孚利用這個機會,發動社會各界出錢出工,開始在洛河上修建大橋。此橋于1922年6月建成,長206米、寬6.1米、23孔,鋼筋混凝土結構,為中原地區第一座現代化大型橋梁。
橋建成之時,吳佩孚非常高興,請來洛陽文人墨客為大橋命名,但大家討論半天,也沒有取出合適的名字。吳佩孚最后拍板:“這座大橋附近,原是隋唐天津橋遺址,‘天津曉月’乃洛陽八大景之一,我看也不必起什么新名字了,仍叫‘天津橋’吧!” 于是他請人在該橋第12孔上方內側鐫刻“天津橋”3個隸書大字,橋名上方刻“上海北方工賑協會重建”10個小字,落款為“民國十年”。
也是天公不作美,吳佩孚6月28日上橋檢查驗收時正值汛期,上游發大水,滔滔向東奔流。吳佩孚篤信神靈,喜歡占卜,每次打仗前都要算卦祈禱,他認為建橋是件大事,也要許個愿,祈禱一下,于是就站在橋中間,雙手合十禱告:“如果吳某能在洛陽立足成事,請上天保留此橋;若不能,請毀之。”話剛說完,洪峰來到,洶涌澎湃,瞬間沖塌了兩側引橋,吳佩孚被困在橋中間,無法脫身。
他的夫人在城中聽到消息,心急如焚。時近黃昏,營救困難,吳夫人趕緊吩咐工兵連前往。士兵們趕到洛河北岸,只見斷橋在側,激流在前,吳佩孚一干人等,影影綽綽在橋中間站著,過不來又下不去。沒有辦法,吳的部下只好開來幾輛軍車,打開車燈照向橋面,徹夜為吳佩孚照明。
工兵連不敢怠慢,連夜修復引橋,次日上午將吳佩孚救下殘橋。
此事令吳佩孚很懊惱,但既然費盡周折修建了大橋,總得讓它發揮作用吧!吳佩孚帶領部下修復被沖毀的北端引橋,在修補南邊引橋時戰事又起,只好匆匆筑成土坡,勉強連通南北兩岸,可以暫時通車。1924年秋,第二次直奉大戰爆發,吳佩孚由洛陽北上指揮作戰,無暇指揮修橋一事,工程就此停工。加上他的部下馮玉祥、胡景翼、孫岳發動了“北京政變”,陣前倒戈,離他而去,吳佩孚頃刻兵敗,再也無心修橋,于當年年底黯然離洛,把一座斷橋留在洛陽城邊。
“老吳橋”的具體方位在中原明珠電視塔東邊不遠的洛河北岸,現僅余一截橋頭,猶如斷臂懸在空中,指向南岸。當初,這座橋之所以刻有“重建”兩個字,有“復興”隋唐天津橋之意,因為“老吳”本人飽讀詩書,喜歡引經據典,但洛陽百姓不管那么多,反正是你“老吳”修的橋,那就是“老吳橋”,至今仍是這樣稱呼。
縱觀林森橋和老吳橋的“命運”,都是先建后毀,不得善終,留下斷橋,成為歷史的碎片。但歷史的碎片,有的閃閃發光,留下無盡浪漫,譬如杭州西湖之斷橋,述說著許仙和白娘子的愛情故事,被后人編成戲文唱到今天;而林森橋和老吳橋這兩座斷橋,卻是一東一西,直撅撅地被晾在車水馬龍的洛陽橋兩邊,荒涼寂寞,孤獨黯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