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比他“偉大”的思想家還有“二程”,孟云浦的理學枝葉,是從“二程”的理學老根上發的芽。
“二程”也稱“兩程”,即程顥、程頤,其學說被稱為“洛學”,其故里在嵩縣田湖鎮。
如今四五十歲的人,“文革”中都看過批判程朱理學的大字報,大字報上說“理學是可以殺人的”!或者說這種理論即使不能直接殺人,也能迫人“自殺”。
但文史專家徐金星先生不止一次對我說:寫洛陽歷史,“兩程”是繞不開的兩個人,“洛學”是繞不開的大學問,整個中國封建社會中后期都被程朱理學籠罩著,洛學一脈上可有寫不完的家國春秋!
于是我感到了壓力。
因為理學太枯燥,想把理學寫活,很難!
一
你說一千年的時間有多長?程顥、程頤離我們有多遠?
若是我去讀《宋史》,得讓眼睛走一回二萬五千里長征;若是讓我翻過龍門驅車向南走,清晨出發中午便可來到“兩程”的家鄉——嵩縣田湖鎮程村。
是啊,盡管北宋王朝已經走遠了,可要尋找她的足跡還是能找到的;盡管程顥、程頤已經遠逝了,可要尋找“洛學”的印痕還是有跡可查的。我在采訪程氏后裔的時候,他們遞給我一張《洛學興盛圖》。
那是用毛筆自畫的一張圖,在圖上伊河和洛河的“臂膀”上,歷朝歷代都留下一些古文化符號,其中“兩程”留下的也有那么幾處:嵩縣田湖鎮程村是他們的故里,叫做“兩程故里”;伊川縣城附近有一個肅穆的去處,那是他們的墓園;伊川鳴皋鎮一棵千年古柏下面,他們當年曾臨壇講學,是傳播“洛學”的伊川書院……
此外,在老城南關九都路南側,有一座新建的石牌坊,牌坊下常有幾個老頭兒閑坐,這牌坊就是為紀念程朱理學而建的。
那幾個閑坐的老頭兒說:這座牌坊,是臺灣一位朱先生捐資興建的,意在紀念他的老祖宗朱熹和“兩程”開創的理學。我仔細看上面的對聯,只見上聯寫道:“繼理學集大成程宗四傳耀年輩”,又見下聯寫道:“致廣大盡精微孔門十哲追漢唐。”
看得出來,這副對聯是緊扣著理學而寫的。“理學”,也稱道學或義理之學,共分為兩大流派:一稱程朱理學,以 “兩程”(程顥、程頤兄弟)、朱熹為代表,強調“理”高于一切;一稱陸王心學,以陸九淵、王陽明為代表,強調“心”是宇宙萬物之主宰。
我市研究理學的人很多,在全省乃至全國首屈一指,僅洛陽理工學院、河南科技大學就有100多名研究人員,他們成立有專門的研究會,已經出版了不少專著。
洛陽學者認為理學還應有這樣的分野:第一是以張載為代表的“氣本論”,第二是以程朱為代表的“理本論”,第三是以陸王為代表的“心本論”。
理學的代表人物是周敦頤、程顥、程頤、張載、朱熹、陸九淵、王陽明。其中周敦頤是理學奠基者,人稱濂溪先生,稱“濂學”;程顥、程頤在洛陽講學,稱“洛學”;張載是陜西人,其弟子多為關中人,稱“關學”;朱熹曾僑寓福建并講學于閩地,所以叫做“閩學”;陸九淵為江西金溪縣陸坊鄉青田人,所以叫做“青田學”;而王陽明是浙江余姚人,故稱為“姚江學”。
大部分學者認為理學是對儒學的發展和深化,是一種“新儒學”。但只要你去研究理學,閱讀大量文獻,進入這個龐大的學說陣營后,你就會發現:理學實在是把儒學復雜化了!正像上面對聯中說的:理學的覆蓋面是那樣廣大,其要旨要義是那樣的精深。
二
說來也怪,學術界平時提到洛學,一般的提法是“兩程”或“二程”,但你若來到伊川,想去拜謁兩程墓,老百姓便會問:“你問的是‘三程墓’吧?”
當地群眾為啥把“二程墓”說成“三程墓”?
原來“二程”的父親程珦,也埋葬在這里。
10年前我就來過這里。那時整個墓園很簡陋,到處荒蕪一片,F在卻大大不同了,2002年這里進行了一次大修,形成了現在的格局:整個墓園新設了山門,辟了一個廣場,全由青石鋪地。入眼一座牌坊,上鐫一副對聯:
一代宗師,承前啟后開儒派新境;
萬物在理,道統相傳展洛學高風。
橫批:格物致知。
走過石牌坊,抬眼看時,只見綠樹掩映下的墓園寧靜冷峻,沒有進香朝拜的熱鬧景象,卻有理學營造的正襟危坐氛圍。“三程墓”的格局是老子在上,兒子在下,二子登科,拱衛在老子身旁;之外還有“五子亭”,用來紀念北宋“理學五子”周敦頤、邵雍、張載、程顥、程頤,依次是“濂溪亭”、“康節亭”、“橫渠亭”、“明道亭”、“伊川亭”。
看了這陣勢的游客,已經很覺莊嚴了,待看了“五子亭”上的畫像和說明,更能體味到理學在歷史上有多牛了!因為“五子亭”赫然出現的是朱熹、邵雍、王陽明這樣的大儒!看來這龐大的理學體系,竟是由一個哲學家兵團組成的!他們的成就,早被世界公認和肯定,他們個個都是繼孔子、孟子之后,又被稱為“子”而加入圣人行列的大家。
請看《明道先生墓表》上寫的這段話:“周公沒,圣人之道不行;孟軻死,圣人之學不傳。道不行,世無善治;學不傳,千載無真儒……先生出,倡圣學以示人,辯異端,辟邪說,開歷古之沉迷,圣人之道得先生而后明,為功大矣。”
這是說:周公死后,圣人之道已經不流行了;孟子死后,儒學也就失傳了。道不行,天下就無德政。儒學不傳,千年間沒有真儒……而程顥(明道先生)出來了,弘揚儒學,廣示于人,辯異端,辟邪說,撥開歷史迷霧,使人豁然開朗,明白了圣人之道,他的功勞很大啊。
讀了這段話我有點被鎮住了,似乎是程顥先生拯救了整個中國,或者起碼是他拯救了孔孟之道,拯救了中國文化。面對這么高的評價,我慢慢地站直了,準備對著他的墓鞠上一躬。
但仔細看墓表的作者,竟不是別人,而是程顥的胞弟程頤。
我這一躬終于沒有鞠下去,而是慢慢地變成了注目禮,變成了思考和設問。程頤的這段話,迫我去尋找孟子死后的儒學斷層。
結果發現儒學在入秦入漢之后,并沒有出現所謂的斷層,豈止是沒有斷層,而且更像是一所從不放假的私塾,每天都有老師在講儒學。所不同的只是孔孟時代,教室里坐的學生都學儒教,而到了漢唐時期,學生中不但有學儒教的,還有學佛教的,也有學道教的,不斷有插班生進來,成了一個儒釋道三教合一,既沖突又融合的氣象萬千的學習場面!
這其實是一件好事情,百家爭鳴嘛!但一些儒生認為這樣不好,他們固執地認為儒學應放在最重要的位置,而且要改造它并充實它,使之成為新儒學,成為理學!
但你不會想到:理學的啟蒙者不是板著面孔的人,卻是一個喜歡蓮花的人!
三
這個人就是北宋中期的周敦頤。
原來從中唐開始,一些名儒就已經厭煩佛教了,譬如韓愈就是一個堅決的反佛者,他認為佛來到中國對儒學有不好的影響,便喊出再造儒家的口號。而到了宋代的時候,出現了“宋初三先生”胡瑗、孫復、石介,這三位學者也都堪稱新儒家。
胡瑗主張把儒家經典作為治國依據;孫復寫《春秋尊王發微》,為統一的封建國家作論證;石介也有許多新觀點,他們在當時的思想界都很活躍,影響了一批讀書人。
而真正揭開理學序幕的,是周敦頤。
周敦頤,字茂叔,人稱“濂溪先生”,湖南道縣人。“兩程”的父親程珦見到他,覺得他“氣貌非常人”,遂叫兩個兒子(15歲的程顥、14歲的程頤)拜他為師。
公元1061年,身為虔州(今江西贛州)通判的周敦頤途經江州(今江西九江),愛廬山之美,遂筑書堂于廬山之麓。堂前有溪,源出蓮花峰,遂名之“濂溪”,書堂名“濂溪書堂”。
有出塵隱居傾向的周敦頤,為什么還要墮入凡塵,再來倒騰理學呢?
其實,寫《愛蓮說》的時候,周敦頤已經退隱在林泉,專心在“濂溪書堂”教書授徒。但他可不是只會寫《愛蓮說》,他的主要貢獻是在哲學方面,著有《太極圖說》、《通書》等。但他這個人既喜歡儒家,也研究佛、道。他繼承儒家思想,卻又依托道士陳摶的《先天圖》,寫了《太極圖說》,提出一個系統的宇宙構成論。他認為一動一靜產生陰陽萬物,認為“誠”是“五常之本,百行之源”,是道德的最高境界,進而提出“主靜”、“無欲”的道德修養論。強調只要通過修養,就能“自易其惡,恢復善性”,修煉到“不違背仁義禮智”的境界。
但認真看他的《太極圖說》,實在是儒道混合的東西。而《愛蓮說》里的蓮花,分明有著佛教的意象。因為那蓮花池內的污泥,就是濁世的象征,而出污泥而不染的蓮花,代表著佛光或理想。他在文中提到的菊花,是道家出世和歸隱的意象;提到的牡丹是現實中的富貴花,是站在現實生活里的儒家形象。
所以有人說周敦頤的思想,是典型的三教混同思想。朱熹后來為周敦頤辯護,說周敦頤是純儒家的,還在《伊洛淵源錄》中,把周敦頤放在第一,意思是說老周是“洛學第一人”。
但事實告訴我們,周敦頤只是理學的奠基人,卻不是“洛學第一人”,他充其量只是理學源頭的一朵蓮花,而“二程”的“洛學”卻是理學的滔滔江河——這倒不是我們洛陽人硬要維護“二程”的知識產權,而是“二程”活著的時候,就說過自家的理論完全是自家“體貼”出來的。若不信,請看下篇《洛學一脈上的家國春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