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書令主贊奏事,總領紀綱,是一個秩輕而任重的職位。左雄既受擢用,更加忠義奮發,便不遺余力地匡正時弊。當時最為他發指的就是吏治的腐敗,他曾上疏極論,說:
“當今世風凋弊,巧偽萌生,下飾其詐,上肆其殘。官吏各懷私計,無長久之慮。他們以殺害無辜為威風,以巧取豪奪為賢能,以潔身安民為劣弱,以奉公守法為愚頓。髡鉗之戮,生于小怨;覆尸之禍,成于喜怒之間。官吏視民如寇仇,稅之如豺虎。監司左顧右盼,如同患疾,見非不舉,聞惡不察,言善不稱德,論功不據實,使虛偽者獲譽,安份者遭難。有人因犯罪而獲名,有人以承顏望色而求名。這零碎不察,授官食祿,使之青云直上,超越同輩。可謂朱紫同色,清濁不分。是以奸滑枉濫,輕忽去就,授命如流,缺動百數。鄉官部吏,職賤祿薄,車馬衣服,一出于民,廉者取足,貪者充家;朝廷之特選橫征,紛紛不絕,送迎煩費,損政傷民。今之縣令,猶古之諸侯,拜爵王庭,輿服皆備,何以崇法明理而有惠民之政?”
左雄對當時吏治的腐敗作了無情的揭露,但如何才能改變這一狀況呢?左雄提出大膽使用清白有才的讀書人任鄉部親民之吏,俟其吏職秩滿,宰府州郡方可任用。只有這樣,才能杜絕那些無功冒進、威福自恣官員,掃除虛偽的用人之道,減輕人民的負擔,造就一批循吏廉吏。左雄的這一主張,無疑觸犯了權貴們的利益,這將使他們的子弟再也無由飛黃騰達。因此,盡管皇帝讀了左雄的奏章震動不小,卻不能付諸實施,腐敗不堪的吏治當然無法醫治,朝政只能一天天地爛下去。
但是,左雄并沒有心灰意懶,他見自己整頓吏治的主張不能實現,便從教書育人做起,以便從根本上改變政風民俗。所以他又建言“崇尚經術,繕修太學”。終于得到朝廷的準許。陽嘉元年(132年),太學修繕擴建完工,規模大了許多,有一千八百五十間學舍。朝廷從京師及各地聘請了一批碩儒名師,還嚴格規定了入學資格,必須經過明經考試后才得以補為弟子。這時,許多孤寒飽學的青年,才能踏進入仕的大門。
漢代士人入仕,還有一條“察舉教廉”的途徑,那是漢武帝采納董仲舒的建議設計的。即每年由郡國向中央推薦一至二人,或是善事父母有德望的士人,或是廉潔自持有操守的官吏,大都先除授郎中,然后量才擢用。可是到了漢末,魚龍混雜,許多人名不符實。甚至小小年紀的紈挎子弟也被舉為“教廉”,入朝求官。為了堵塞這個漏洞,左雄根據孔子“四十不惑”的觀點,奏請每年由郡國舉薦到朝廷的“教廉”,年不滿四十者不得察舉,而且要先經公府課試,以觀其能。這一建議成為制度后,確實扼制了不少冒濫衣巾的人。有一位廣陵郡“孝廉”徐淑,被舉薦入朝后,負責審核的官員見他年齡不符詰問時,徐淑便以詔書里有一句“如是顏回一類俊才,則不拘年齡”的話與之辯駁。經他這么一說,倒把這位官員給難住了。左雄聽說后,便問他:“昔顏回聞一知十,孝廉聞一知幾?”徐淑無言以對,即被子退回郡里。為此濟陰太守等十余人皆因謬舉孝廉被罷免了。只有陳蕃、李膺、陳球等三十余人得以拜為郎中。從此,州郡牧守畏栗,沒人再敢隨便濫舉“孝廉”了。至永熹年間,“察選清平,多得其人”,官員的素質似乎有了改善,左雄的一番苦心終于得以報償。
左雄主管“納言”,自己則勇于直諫,用以表率群臣,那怕觸怒皇上,他也再所不辭。順帝劉保是在一場官廷政變中,依靠宦官的勢力奪得帝位的。后來參與其事的孫程等十九名宦官皆被封侯,而且切實把持了朝政。當宦官們密謀時,順帝的乳母宋娥也在一帝發表過意見,所以順帝也要封之為山陽君,食邑五千戶。
左雄對這種任意踐踏國家法制的做法極為不滿,他上疏封事,說:“裂土封侯,王制所重。高皇帝有約,非劉氏不王,非有功不侯。安帝封江京、王圣等,遂有地震之災。今青州饑饉,盜賊未息,陛下勞思,應以濟民為務,宜循古法,寧靜無為,以求天意,以消災異。誠不可追小恩,虧失大典。”
順帝不聽,左雄又再次極諫:“臣聞人君莫不好忠正而惡讒諛,然歷代之患,莫不以忠正得罪,讒諛蒙幸,故聽忠言難,從諛佞易。臣見詔書顧念宋娥舊德宿恩,欲特加顯賞。察歷代典制,無乳母邑之制,唯安帝時王圣得封野王君,而王圣遂起廢立之禍,生為天下切齒,死為海內歡快。夏桀、殷紂貴為天子,而傭仆羞與為朋,因其無義;伯夷、叔齊賤為匹夫,而王侯爭與為伍,因其有德。百姓深惡王圣傾覆之禍,常懼復有此類事。愿還宋娥之封,以塞災異。”左雄屢次上疏切諫,就連宋娥也自知畏懼,辭讓不肯受封,而順帝則戀戀不已,依然我行我素,最終還是封之為侯。于此,足見言官進諫之難。
盡管如此,左雄對朝政闕失仍然不能忘懷,并竭其所能予以匡正。時大司農劉據因職事被順帝譴責,受到捶撲之辱,左雄認為這種恣意凌辱大臣的做法有損國威,便抗爭說:“撲罰”為明帝所創,決非古制。順帝只得“從而改之”,以后公卿大臣再也沒有受捶撲之辱的了。由于左雄敢于諫諍,受到廷臣們的擁戴,終被遷為司隸校尉,負起了整頓朝廷綱紀的重任。
左雄深知人才對改變吏治的作用,曾識拔李膺、陳蕃、陳球等一批士人,后來他們皆以廉通順知著,名揚天下,并在同宦官奸吏斗爭中發揮了得要作用。此外,左雄還舉薦過周舉為尚書。周舉非常稱職,識者皆以為得人。及左雄做了司隸校尉后,他又向朝廷舉薦冀州刺史馮直為將帥。馮直卻辜負了左雄的厚望,因犯贓受到處罰。為此,周舉還劾湊左雄“薦舉不實”。可是左雄并無怨言,反倒很高興,他說:“我嘗事馮直之父而又與馮直相善,今日周舉以此劾奏我,實有古之韓劂公而忘私之風。”由是天下人莫不為之嘆服。翌年,身負糾察奸吏重任的左雄,竟“坐法”被免。史家沒有給后人提供他犯法的實據,但縱觀左雄一生行事,皆勸善、用賢、懲奸之舉,何況他又身在風憲之任,若有“坐法”之事,八成又觸犯了昏君、宦官、奸佞一類,不能容身朝廷,反以污言及身,豈不可堪浩嘆?【原標題:中國歷代清官之東漢左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