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鑄作詞,像蘇軾一樣,也是“滿心而發,肆口而成”(張耒《東山詞序》),抒發自我的人格精神。而賀鑄作為一生不得志的豪俠,他的詞具有獨特的情感內涵:在宋代詞史上他第一次表現出英雄豪俠的精神個性和悲壯情懷;這類詞作的情感形態不同于秦觀等詞人感傷性的柔情軟調,而是激情的爆發,怒火的燃燒,具有強烈的震撼力和崇高感。如《六州歌頭》:
少年俠氣,交結五都雄。肝膽洞,毛發聳。立談中,死生同。一諾千金重。推翹勇。矜豪縱。輕蓋擁。聯飛鞚。斗城東。轟飲酒壚,春色浮寒甕。吸海垂虹。間呼鷹嗾犬,白羽摘雕弓。狡穴俄空。樂匆匆。似黃梁夢。辭丹鳳。明月共。漾孤篷。官冗從,懷倥亻怱,落塵籠。簿書叢。鹖弁如云眾,供粗用,忽奇功。笳鼓動,漁陽弄,思悲翁。不請長嬰,系取天驕種,劍吼西風。恨登山臨水,手寄七弦桐,目送歸鴻。
賀鑄少年時就懷有戊邊衛國、建立軍功以“金印錦衣耀閭里”(《子規行》)的雄心壯志,可人到中年,仍沉淪下僚而無所建樹。英雄豪俠不為世用,邊塞面臨異族入侵的威脅而無路請纓。詞中包含的不僅是人生失意的悲憤,而且含有對國家民族命運的憂慮,開創了南宋詞人面向社會現實、表現民族憂患的先河。而詞的上片所展示的少年豪俠的雄姿氣概,下片悲壯激越的情懷,繼蘇軾《江城子 ·密州出獵》之后進一步改變了詞的軟媚情調,拓展了詞的壯美意境。而其《行路難》(縛虎手)表現豪俠的困厄和縱酒狂歌的神態,又具有李白詩歌的風神,也是北宋詞中罕見的別調。
北宋詞人大多是兒女情長,英雄氣短。唯有賀鑄是英雄豪氣與兒女柔情并存。正如雄武蓋世的項羽曾“別美人而涕泣,情發于言,流為歌詞,含思凄婉”(張耒《東山詞序》一樣,賀鑄真摯凄婉的濃情也常傾泄于詞。其中感人至深的是與蘇軾悼亡詞《江城子》(十年生死兩茫茫)前后輝映的《鷓鴣天》:
重過閭門萬事非。同來何事不同歸。梧桐半死清霜后,頭白鴛鴦失伴飛。
原上草,露初晞。舊棲新垅兩依依?沾才P聽南窗雨,誰復挑燈夜補衣。
賀鑄夫人趙氏,勤勞賢惠,賀鑄曾有《問內》詩寫趙氏冒酷暑為他縫補冬衣的情景(見《慶湖遺老詩集》)。詞中“誰復挑燈夜補衣”的細節描寫,沉痛地表現出對亡妻患難與共、相濡以沫之情的深切懷念。另一首寫柔情的《青玉案》(凌波不過橫塘路)更為著名,其中“若問閑愁幾許。一川煙草,滿城風絮。梅子黃時雨”,連用三種意象表現出愁思的廣度、密度和長度,化抽象無形的情思為具體可見的形象,構思奇妙,堪稱絕唱。賀鑄因此詞而得“賀梅子”的雅號,宋金詞人步其韻唱和仿效者多達25人28首。一首詞而吸引眾多不同時期的詞人來和作,是唐宋詞史上獨一無二的現象。
賀鑄詞長于造語,多從唐人詩句中吸取精華。他曾說:“吾筆端驅使李商隱、溫庭筠,當奔命不暇。”由此而形成了深婉密麗的語言風格。賀鑄在詞史上,具有獨特的地位和影響。他一方面沿著蘇軾抒情自我化的道路,寫自我的英雄豪俠氣概,開啟了辛棄疾豪氣詞的先聲;另一方面,語言上又承晚唐溫、李密麗的語言風格,而影響到南宋吳文英等人!驹瓨祟}:賀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