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杜祥琬院士:曾兩度婉拒官職(2)
2013/9/18 10:02:58 點擊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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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學家本色
2002年接到上級任命,杜祥琬只能如約前往工程院履新,院里安排他分管能源學部工作。對當時正醉心于激光技術研究的杜祥琬來講,能源是充滿未知的全新領域。工作性質也由具體的科研項目攻關,轉向更加宏觀的戰略咨詢層面。
這個全新的角色不無挑戰。
自上世紀90年代起,隨著我國工業化步伐快速推進,經濟得以飛速增長,然而與之相伴的則是能源消耗總量節節高攀、環境污染日益堪憂。就在杜祥琬履新的2002年,我國取代日本成為全球第二大石油消費國,同時也是煤炭、鋼鐵、銅礦的世界第一消費大國。
如何保障我國能源安全,如何提高能源使用效率,如何開發布局新能源建設……擺在杜祥琬面前的,是一個個難解的命題。
“工程院作戰略咨詢研究為主,方法不一樣,要求也不一樣。”杜祥琬坦陳,進入角色一開始,他的確有些不適應,“很多關于能源的新概念也不可能原來都懂。”能源涉及面很廣,有眾多分支領域,而工程院沒有自己的下屬研究院所,開展工作必須重新組織隊伍。
與以往一樣,杜祥琬克服困難的辦法仍是那條顛撲不滅的真理——不停學習,業務知識要更新,工作方法更要不斷探索。
“就算你很有想法,也不能光靠自己,而是要組織起院士專家們,發揮大家的積極性。”杜祥琬說這是他開展工作的基本原則,需要他做的就是“把大家張羅好”。
相較于微觀具體、目標單純的科研工作,戰略咨詢面對的情況更加復雜,往往涉及多方利益。
在參加有關能源會議時,來自不同行業領域的說辭時常讓杜祥琬深受觸動。電力行業、能源企業的人士往往會拿出一組數據,預估說我們的能耗水平與美國相比還有很大發展空間,或者拿“發達國家平均水平”等指標來說事。
“這真是我們國家的能源發展空間嗎?”杜祥琬要求自己始終對這些數字保持警惕。
從一線科研到戰略咨詢,領域變更,角色轉換,杜祥琬說其間貫穿著相通的思維方法,“唯物論和辯證法的哲學觀念,搞具體研究需要它,搞戰略研究更離不開它”。無論研究如何宏觀,都得老老實實“摳數據”,科學思維仍是基礎。
采訪中,杜祥琬談起他近期對諸多問題的思考,但總是不急于亮出自己的觀點,而是拿出調研數據作為佐證娓娓道來,如求解數學題一般遵循嚴格的科學邏輯:發現問題、尋找路徑、實施破解。
不難理解,這是科學家的本色使然。
平衡的哲學
2010年,研究了8年能源問題的杜祥琬出任國家氣候變化專家委員會主任,這一組織是我國參與國際氣候談判的頂級“智囊團”。氣候談判背后,是各國間能源發展的角力。
“氣候變化問題很復雜,有主流認識,也有不同觀點。但若要應對氣候變化,我們被要求做些實實在在節能減排的事情。這是不是科學的?”杜祥琬說,自己首先就要把這個“科學性”的問題想清楚,“否則如何做這個主任”?
仔細分析后,杜祥琬得出了一個充滿“辯證”意味的結論:氣候變化在不確定中有確定性。他歸結出幾個確定的“支點”:減緩和適應氣候變化、保障能源和環境安全、加強基礎設施建設等等。這些“支點”為大家共同認可,才可進一步提出應對策略。
“包括國家領導人在內,大家對這些問題的認識并不都是一致的。”杜祥琬需要將各種矛盾“對立統一”起來,在自己想清楚的情況下理出頭緒,提好建議,“這是科技工作者的責任”。
氣候變化以自然科學問題為始,然而一旦進入各國視野和聯合國議程,就演變為觸及各國利益的經濟社會問題,少不了斗爭和博弈。
約訪杜祥琬期間,他剛剛參加完多哈氣候談判歸來。“每次談判都很艱難,這次也幾乎就要破裂。”杜祥琬回憶起會場上四處彌漫的硝煙味兒。
會議主席拿出一攬子文件,美國人在討論時說了諸多的“不贊成”,其他參會國都很擔心。最后投票表決時,美國代表團的意見仍是“不贊成”,但并未說出“反對”二字。錘音落下,文件最終被通過。
在“不贊成”與“反對”之間,用詞分寸的精確拿捏背后,是政治外交思維。
2010年冬天,杜祥琬第一次作為氣候變化問題“智囊團”成員飛赴坎昆參加談判。他在日記中寫下心得:“氣候談判就是這樣,既有共識,又有差異;既有矛盾,還得合作。會上大聲講,會下細細聊。少不了吵架,也必須握手。”
從科學家的視角來看,這種工作會不會太過糾結?一向行事沉穩的杜祥琬笑答,適度平衡就是哲學,哪兒都離不開哲學啊。
世界眼光、國際思維,一次次的磨礪中杜祥琬對自己的角色有著清晰的定位,博弈斗爭中必須堅守國家意志。事實上,他的人生歷程中所做的每一項工作,無一不關乎國家利益。這是時代賦予他的使命。
享受遼闊
從核物理研究到激光技術,再到今天的能源戰略和氣候變化,杜祥琬說驅動他人生之旅的動力有兩個:一是興趣愛好,二是國家需求。
無論是具體科研還是戰略咨詢,在杜祥琬看來,它們之間有著最大的相通之處——為了國家。
“我的職業軌跡,好像都是國家發展到一定階段,有了這些需要,就把我派到了那些領域。每一步都是這樣。”在不斷的“被選擇”中,杜祥琬并不認為會有自身興趣與國家需求相左之時,“有了為國家的理念,才能有興趣去鉆研”。
1938年出生的杜祥琬說如今自己到了應該退休的年齡,但他每天的工作依然安排得滿滿當當。
“我很想做做減法,然后梳理梳理這一屋子的資料。”杜祥琬環視辦公室,各種文字材料幾乎擠占了每一處空間,整整齊齊碼放著。
每天從早忙到晚,杜祥琬沒能留給自己的身體以足夠的時間和關心,這是多年來他對自己最大的不滿。他說自己的意識已比過去有了一些進步,無論如何都要堅持一點鍛煉,但還是很不夠。他設想,退休后就能有更多自己的空間,去游游泳、散散步。
回望來路,杜祥琬在青春歲月里遭遇的“文革”是他人生中最為艱難的階段。“我們不得不忍受很多非人道的做法,那是我們這一代知識分子的集體磨難。”他說,“十年浩劫”這四個字非常準確,幸運的是自己能夠渡過難關,“存活下來干點事”。
2007年,吉普車載著杜祥琬在大西北的戈壁灘上飛馳。上世紀60年代,他曾在這里為我國氫彈試驗揮灑熱血。心懷感觸,杜祥琬寫下《享受遼闊》一文直抒胸臆,“宇宙之大、歷史之長皆可包容在人的心田和腦海之中,最遼闊的還是人類的思維和胸懷!”
“如果有一天,你知道自己為什么要經受磨難,你就會享受到遼闊,人生的輾轉與挑戰,不過付之一笑。”這句話,多少抒發出杜祥琬心中的況味。
責任編輯:C009文章來源:中國科學報 2013-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