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國外生活了十五六年的張劭,顯然對國內的深刻變化尚未了解。他常常不如掩飾地宣傳歐美的科技優于蘇聯,他的心頭,政治似乎是塊空白。于是,當香港一家與上海生化制藥總廠有著良好的業務關系的藥廠來請他幫忙收購一種麻醉劑原料(即"大煙")時,博士竟書生氣地權衡"這是為了制藥治病,不是開設煙館之需"。于是,他坦然地、公開地介紹了這樁買賣。雖然他沒有受賄行為,但畢竟觸犯了當時的刑事。面對減刑和從輕發落的可能,他以情感型氣質占了上風,多年形成的個性、科學家的自尊竟使他既沒有申訴,也不請求赦免,而是從容地接受了法律的宣判。從此,在新中國醫學界明星薈萃的科學家隊伍中,他銷聲匿跡了……
星樂慘淡
這里是博士接受勞改的鐵道兵某部,他的身份是勞改犯,學識卻是泰斗。人們記不清這個勞改犯為大家治好了多少病,這種醫生的不平凡意義不僅僅在于他胸前"紅字",而是那里常常根本就沒有藥。一把小鋤、一個小筐,采來的就是藥;一碗苦水、一鍋藥茶,驅走的則是病魔。惡劣的條件,讓張劭再次成為權威。由于他的存在,由于知識的存在,官兵們依靠張劭采來的草藥,戰勝了一個個痢疾大流行,確保了工期按時完成。后來一位首長來部隊觀察,表揚了張劭,并表示要向有關方面反映情況,為他請求減刑。
在治病救人的快感之后,張劭也有他難以言喻的酸楚,妻子女兒被放逐到洛寧老家,妻子天才的藝術細胞并沒有抵抗饑饉的能力啊!偶有閑暇,他憂傷的目光總是朝著故鄉的方向久久凝視。
更讓張劭難以平靜的是,他從30年代起就開始的抗衰老藥物的研究,距離他越來越遠了。聽說,他教出的不少學生在歐洲一直研究著這個項目,他的學生,著名的藥學家阿斯朗研制的抗衰老藥物GH3在歐洲引起了轟動。他卻像一個小小的孤島,在緘默中遠離科學的大陸。春風秋雨,他的希望之火燃起熄滅。孤獨如同涼霧一般,不時地在他身旁聚散……為了不致于落在歐洲人的后面,他的"抗衰老"項目中加入了中草藥的研究。勞改8年,張劭刑滿獲釋了
醞釀再度輝煌
殘陽如血。坐落在河南洛寧縣那貧瘠的荒山褶皺里的一個名叫聶墳的小村莊,在一片赭紅中更顯得沒有生機。27年前,它驕傲地送走了風華正茂的莘莘學子,27年后它迎來了年近50的"地主分子"。
張劭終于在拿掉"地方分子"帽子的幾天后和早幾年就在這里安下家的妻子及三個女兒團聚了。一間十一二平方米的破土屋,重圓了一個三冕博士的家庭。
博士忘不了在英國,每次舉辦沙龍時,夫人那深紅的、黑色的一襲襲、一件件華貴高雅的晚禮服,忘不了夫人那婷婷玉立的優美身姿。而如今,夫人遮身蔽體的是補丁摞補丁的土布衣褲,生活的磨蝕,讓她弓腰屈體,像一棵疲憊的老樹。只有那雙秀目依然隱約亮著幾許麗色,教人想起她曾有過美麗的年華。博士知道,這反差是在貧困中掙扎的真實寫照,是艱辛絞干了青春的鮮活。他何嘗不想讓夫人成為自己抗衰老藥物的最早受益者呢?
當時正值3年自然災害期間,聶墳村的境況猶如雪上加霜。博士靠自己半生不事稼穡的雙手去侍弄農活,談何容易?一天下來,掙得五六個工會,折合人民幣毛兒八分。博士夫人用那雙演奏過無數世界著名鋼琴曲的雙手,勉強學會了紡綿花。他們男耕女織毫無詩情畫意,留給人們咀嚼品味的是一曲《悲愴》。
歲月無情,窮困潦倒,張劭越發接近"老地主"的角色了,一種"原罪"的宗教意念折磨著他。
博士的3個女兒,除了大女兒在上海曾讀過小學之外,二女兒和三女兒都是文盲。悲劇帶給女兒們的并不僅僅是被剝奪了受教育的權利,她們到了十五六歲,就不得不出嫁。她們戴著地主分子女兒的帽子,莫測的命運和莫測的人生帶給她們的幾乎是一種遺憾和悲涼,當女兒被一個個年長于她們十幾歲的文盲娶走時,當女兒面帶菜色的臉上熱淚橫流時,博士甚至感到,女婿們雖窮,雖是粗人,但"愿娶"的本身,就是一種慈善行為。
當博士的骨血徹底與洛寧的山民們交融之后,誰能預料,博士的后代中何時能再出一名大學生?回答是直截了當的--至少在他的外孫子輩中,已根絕了這種可能。這已經成為殘酷的現實。
嫁出了三女兒,博士夫婦窮得只剩下孤獨,往昔的日子依依稀稀,明明滅滅,讓人記不清幾分繁華,幾分蕭索。報國無門的愧疚像鈍刀子一樣不時地割著博士的心。當他看到遍及洛寧、遠至洛陽的病人紛至沓來,他的土屋前車馬排隊時,他悲喜交加地對夫人說:"就讓我徹底忘了自己曾是一位飲譽西洋的醫學科學家。虔虔誠誠地做一名非法的鄉村赤腳醫生吧,就讓我全部的愛在狹小的范圍內竭力奉獻吧……"他悲哀地看到,衰老總是過早地降臨在貧困交加的鄉親們身上。
位卑未敢忘憂國。一個偶然的機會,刺激了博士精神世界的興奮點,他躍躍欲試了。
那是村里的一個抗災動員會。面臨災情帶來的減產,隊干部動員大家捐款買化肥,否則欠收是不可避免的。鄉親們實在湊不出錢,全村人傾囊也僅夠買一袋化肥。
張劭夜不能寐,他找到了村干部:"讓我們全村來造化肥吧!"他懇切地把自己的請求衍展為一個個具體的實施方案:不必花很多錢,做出的化肥將是一等的,保證本村需要,還可接濟鄰村……隊干部雖聽不懂他不時發出的一二句英語,聽不懂他分析的化肥元素的構成,也不明白對他來說這點知識不過占他頭腦中所擁有的全部知識的百分之一二,但是,他們懂得外邊的世界,懂得減產可以勒緊腰帶,懂得讓"地主分子"指導貧下中農做化肥意味著什么。
報國無門再次像一把悶錘,重重地砸在了張劭那原本已在滴血的心上:擁有知識而無權貢獻啊!
從那天時,張劭有了要活下去,并且要活得壽命長些再長些的強烈愿望,他要活到允許他報國拯民的那一天。
從那一天開始,他緘默少言,采藥、炮制。正式進入了研制抗衰藥物的最初狀態之中。他做成了一個個蜜丸,取名"養命寶",他不斷地調整配方,進行著帶有苦味、蘊含著生命力的黃金分割般的最佳選擇,形成了玉金方的雛型,只有他明白,這不是即興式、賞鑒式或子女式的命題,而是把自己的知識和盤托出,駕駛靈感飛揚的研究能力,厚積薄發的一次投入,一次在知識上、功力上、感情上的全身心投入。
重見天日1982年,洛寧縣一家瀕臨倒閉的小化肥廠來了一位"臨時工"。他的工作地點在廠里一簡簡陋的化驗室里。"臨時工"把那些標有"洋文"的試管、試劑玩轉了。不久,這家小化肥廠送往省里的科研報告中赫然標明:我們造出了植物生長激素三十烷醇。在當時,在洛寧,這項科研的完成都近乎天方夜譚。省內外新聞界和有關科技部門的視線投向了洛寧。中央各報和《河南日報》紛紛報道了這一科技成果。
有識之士揣測,高科技產品的背后必定有高科技人才。這人才就是那位"臨時工",就是三十烷醇的科研人員張劭。當時河南省委副書記羅干同志看了《河南日報》記者吳宗澤為此事寫的內參后,立即指示有關部門,要迅速落實政策,請張劭歸隊。
張劭已進入"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境界,謝絕了科研所的誠意,只求找個藥廠,他要把多年的研究付諸實施,要出產品了!他決意要留在洛陽地區,要完成自己對抗衰藥物的設計和生產。他的誠摯,打動了洛陽地區的有關領導,但是,給他落實哪一條政策,又成了一個難題。洛陽肉聯廠的領導考慮到下屬的洛陽生化制藥廠需要人才,便不顧重重壓力派人去洛寧接老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