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二,缺乏對佛教精神的準確把握。作為正統的理學家,在批判佛老的理學學術傳承中成長的馮從吾,不像周程張朱等人那樣,有過“出入佛老而后歸之六經”的心路歷程,所以沒有也不可能有對佛教的深入了解,這樣對佛教精神的把握就難免有偏差。例如:佛教所說的“心”是一個很復雜的問題,其含義既有一個演變的歷程,在不同的佛僧或佛教流派那里也有不同的理解。華嚴宗說“心是塵因,塵是心緣”,禪宗說“心生種種法生,心滅種種法滅”,即是。但馮從吾則把佛教的“心”說成是與“道心”相對立的“人心”,又把此“人心”同于“人欲”,這就有失簡單和籠統了。又如,佛教是反對“欲”的,包括貪欲、淫欲等種種物質之欲,并將其說成是“障”或“礙”。馮從吾卻說佛教與儒學之差別在于崇“欲”,這是不合適的。又如,他總是說佛教離“理”而言性,其實他不了解,理學家所說的“理”,本來就出自華嚴宗所說的“理法界”或“一真法界”,佛教并未完全離開“理”(本體)而言心言性。從馮從吾的儒佛之辨可以看出,晚明的一些儒學學者特別是某些關學學者,由于缺乏對佛教思想及其內在精神的準確把握,其反佛在一定程度上有失于理論的針對性。
其三,救世心切,一切著眼于對儒學時弊的批判。馮從吾對時儒有著強烈的匡正意識。他認為時儒特別是王學之末流,其弊“皆起于學之不明,學之不明起于心性之不明”,所以“仲好之所為力辨也”。因他有強烈的匡世救弊意識,所以有時在理論上就不免偏頗。如在辨佛儒的心性論時,簡單地認為佛教所見之性,是氣質之性;吾儒之所謂性,是義理之性。其實人性問題本是一個很復雜的問題,即使在佛教中也不可一概而論。從竺道生以至禪宗慧能,嘗把人性與佛性貫通,人性即佛性,故人人皆有佛性,佛性與善的道德性是相通的。但馮從吾則認為佛教所說的性,是從“氣質之性”上說,是“專以能知覺運動”而言,認為釋氏所說與告子的“生之謂性之性”相通,而丟了“理”這個本體。這就說得過分了。即使按照正統儒家說法,性只有一個,即義理之性,氣質是理之載體,氣質作為情才,是可善可惡的,這要看后天之習行,也不能一概視氣質為惡。正如黃宗羲在《明儒學案》中評論的:“先生之意,以喜怒哀樂視聽言動為虛位,以道心行之,則義理之性在其中,以人心行之,則氣質之性在其中。若真有兩性對峙者,反將孟子性善之論,墮于人為一邊。先生救世苦心,太將氣質說壞耳。”黃宗羲所說“救世苦心”,“太將氣質說壞”的評說,真是一針見血之論。
總之。馮從吾的儒佛之辨,是宋以后站在理學正統立場對佛教進行的一場較為徹底的清算。其目的在于辨明儒佛宗旨而端正是非,抑制佛教對儒家學術可能造成的扭曲,在于匡正人心,端正學風。這既反映出馮從吾的思想特征,也可窺探晚明儒學的佛學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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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自: 《西北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 》 2010年2期 作者:王美鳳【原標題:從馮從吾“儒佛之辨”看晚明關學之佛學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