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與義贊成出兵,聽了之后便委婉地說:“如果議和成功,倒是比用兵強;如果議和失敗,那早晚還得兵戎相見。”雖然高宗表面上同意陳與義的觀點,但實際上,他寧愿只擁有半個中國,生怕動兵會影響兩國“邦交”,讓他連這么一個窩囊皇帝都當不成。
陳與義呀陳與義,皇帝讓你當的是“內相”,你越俎代庖插手外交事務,高宗能聽你的嗎?可惜陳與義一片愛國熱忱,哪里容許國破家殘。他見高宗無意北伐,心灰意冷,以病乞退,到湖州做了一個知府。
此時,備嘗艱辛的陳與義對國家和社會有了全新的認識,也將他心中的愛國熱情激發出來。然而,“臣少憂國今成翁,欲起荷戟傷疲癃”(《雷雨行》),投筆從戎的壯懷,畢竟難有條件和機緣見諸行動,他只有把關懷國運的一腔熱誠,傾注于頌揚衛國、批判怯敵的詩篇之中。
避難還朝、僑居浙東期間,詩風大變的陳與義仍不輟吟唱。客居異鄉,也讓遠離洛陽10余年的他不盡感傷。“洛陽城里又東風,未必桃花得似舊時紅”(《虞美人》);“憶昔午橋橋上飲,坐中多是豪英”(《臨江仙·夜登小閣,憶洛中舊游》)……遙想年少時在洛陽城與友朋煮酒論事,如今卻歸鄉無路,美好的回憶透著悲愴,浸著凄楚。
再看他詠物懷鄉的名篇《牡丹》:
一自胡塵入漢關,十年伊洛路漫漫。
青墩溪畔龍鐘客,獨立東風看牡丹。
只可惜,就像陸游帶著“但悲不見九州同”的遺憾離開人世那樣,陳與義也沒能在有生之年再度看到家鄉的牡丹。紹興八年(公元1138年)十一月二十九日,陳與義病逝于湖州烏墩僧舍,時年49歲。
陳與義的人生就此畫上了句號,文學史上的一場爭論卻開始了。
四
陳與義到底是不是江西詩派的成員,成了宋代文學史上爭議最大的公案之一。
江西詩派是指北宋后期以黃庭堅為中心的詩歌流派。該派詩人以江西人居多,以杜甫為學習榜樣,崇尚瘦硬奇拗的詩風,追求字字有出處,影響遍及整個南宋詩壇,余波一直延及近代的“同光體”詩人。
宋徽宗時,江西派詩人呂本中作《江西詩社宗派圖》,尊黃庭堅為詩派之祖,下列陳師道等25人,其中沒有陳與義的名字。但從南宋末期起,一些文學理論家都把陳與義劃入江西詩派。到了元代方回的《瀛奎律髓》里,陳與義更是與杜甫和黃庭堅、陳師道一起,分列江西詩派的“一祖三宗”。
一時爭論四起,“戰火”一直延續到近代:紀昀等清代學者支持陳與義入“贛籍”,而錢鐘書先生等人則持反對態度。目前,大多數文學史中還是將陳與義歸在江西詩派門下。一些討巧的文學史家干脆不做辨析,只是抓住他革新“江西詩風”這一點,含混地稱他為“江西詩派的改革者”。
其實,無論爭論的結果如何,有一點是毋庸置疑的:在兩宋之交,陳與義算得上最杰出的詩人(錢鐘書語)。他雖學杜甫、蘇軾、黃庭堅、陳師道諸家,但不拘泥于前人,銳意拓展,形成獨有的藝術風格。《宋書·本傳》說他的詩詞“體物寓興,清邃紆余,高舉橫厲,上下陶(淵明)、謝(靈運)、韋(應物)、柳(宗元)之間”,單純地把他歸為山水詩人,實在有失公允。
更為可貴的是,深重的民族災難和多舛的人生境遇,讓陳與義胸中的愛國熱情噴薄而出。這種熱情與他的才氣凝結在一起,形成了雄渾、沉郁的“簡齋體”。在他去世后,朱熹的叔父朱槔就用“簡齋韻”命名自己的感慨時憤之作。而南宋兩大愛國文豪則是站在他的肩頭上,發出了那個時代的最強音:翻開陸放翁的《劍南詩稿》,你可以體會出陳與義“不嫌屋漏無干處,正喜群龍洗甲兵”(《觀雨》)的壯志雄心;遍覽辛幼安的《稼軒詞》,你還可感受到陳與義“古今多少事,漁唱起三更”(《臨江仙》)的豪邁氣概。
這位生于洛陽的熱血男兒,用自己極富時代感的詩章,為后來的忠臣志士照亮了御敵衛國的漫漫長路……本報記者 李 喆【原標題:宋代名人大觀 陳與義:壯歌一曲伴大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