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家鄉信陽走到省會鄭州又走到首都北京;從赤腳撿柴換學費的大別山,走到鄭州的建筑工地,又走上北京大學百周年紀念講堂。
9月1日,北京大學光華管理學院的開學典禮上,黃久生講哭了一個學院;信陽潢川雙柳樹鎮,他贍養著700多位老人;鄭州的建筑工地上,還有他帶出來的1萬多農民工。
他,靠什么震動了“百戰歸來再讀書”的商海精英?
他,為什么甘愿為家鄉非親非故的老人養老送終?
他,又是怎樣帶動打工在外的鄉親,在家鄉蓋起一棟棟小洋樓?
信陽潢川雙柳樹鎮,怎么就偏偏出了個黃久生?
…… ……
9月初,大河報多位記者踏上追訪黃久生之路,從鄭州出發,到北京,到信陽,再回到鄭州,輾轉2000公里,探尋答案。
我們最感興趣的是:他和他這半生中遇到的人,年輕人,老人,朋友,鄉親,家人,是通過什么方式,建立起那樣一種關系——親密的,私人的,單純的,充滿著無限溫暖的。
人物名片
姓名:黃久生
出生年月:1965年8月
籍貫:河南省潢川縣雙柳樹鎮晏崗村
職務:河南省潢川縣雙柳樹鎮駐鄭州農民工黨支部書記、中建七局項目經理
獲得榮譽:2006年獲評“全國敬老之星”;2007年獲得“全國五一勞動獎章”;2009年、2011年兩次獲得“全國道德模范提名獎”;2012年當選為“中共十八大代表”;2013年7月入圍第四屆“全國道德模范”。
記者感悟
黃久生的人生境遇像極了前蘇聯作家高爾基的自傳體三部曲。也許年輕的80后、90后們對這些著作并不熟悉,但它們所具備的啟迪意義不論在哪個時代都具有共通性。
童年,他對苦難有著過早的體察;成年后,在人間的辛酸磨練了他的斗志;他的大學夢,在不懈的追求下,終于得圓。黃久生的經歷中處處涌動著生生不息的熱望與堅持。
記者采訪黃久生時,想了很多詞匯去描述他,可總覺得不貼切。他不像一般經歷苦難的人那樣大喜大悲、大開大闔,他不張揚,也不激烈,有種揮手自茲去、坐看云起時的淡定與平和。河南人身上的拙樸、內斂與達觀,在他平靜的敘述中,一覽無余。
第一章 童年
[關鍵詞]
貧窮 孤獨 要強
不要慨嘆生活的痛苦!慨嘆是弱者!——高爾基
為啥對黃久生這么好?
“我9歲沒了爹媽,見不得沒爹媽的孩子受苦”
9月3日晚8點多,北京大學西南門。參加完學校的歡迎酒會,黃久生終于有時間坐下來。西裝革履的形象,很難與“農民工”畫等號,但這個他最認同的樸素的社會角色,迅速在他帶著鄉音的普通話和憨厚的笑聲里豐滿起來。
提及成長經歷,黃久生總愛用“百家飯”開頭。六歲那年母親去世,盡管父親在外靠修補盆維持生計,但日子還是過不下去,無奈的父親只好把兩歲的弟弟送人。黃久生每次提起那天的情景就忍不住心酸掉淚:“弟弟還小,送走的那天他死死抓住我的手,不愿意離去,我和他一起扯著嗓子哭,最后是大人們硬掰開我的手,把他抱走的。”從此他和小兩歲的妹妹相依為命。
“母親臨終把我托付給鄰居呂中秀,她只說了一句話:你放心,以后就是我自己的孩子少吃一口飯,也要讓你的孩子吃上。”黃久生說,呂中秀沒有辜負這句看似簡單的承諾,艱難的生活面前,她沒有委屈黃家的孩子。黃久生記得,一次呂中秀家吃餃子,全家僅僅包了20個,她瞞著自己的公公,偷偷給他們兄妹送了5個。還有一次鞋子爛了,在呂中秀家烤火時,他總把腳往后藏。呂中秀發現后,毫不猶豫把剛給兒子做的新鞋讓給了他。
9月5日上午,千里之外的黃久生老家,信陽潢川縣雙柳樹鎮晏崗村,鞋子的往事在已年過七旬的呂中秀記憶里,卻只剩心疼:“我送他鞋他舍不得穿,下學都是把鞋抱在懷里,一路打赤腳跑回家。”為啥對黃久生這么好?這個后來被黃久生叫做“媽媽”的淳樸農婦,眼眶濕潤了:“我九歲沒了爹媽,見不得沒爹媽的孩子受苦。”
這是黃久生人生中第一次接受來自家庭以外、不求回報的滿滿善意,在他之后的成長歲月里,幻化為最樸素的善的價值觀,在鄉鄰的關心幫助和黃久生的鼎力回報中,循環往復,生生不息。
為了報答常送自己南瓜的李奶奶,只有13歲的黃久生曾經趁半夜給她家挑水。瘦弱的他費力舉起水桶時,碰到了水缸,吵醒了李奶奶,“她心疼地拍著我的肩膀說,別挑了,長大駝背了娶不到媳婦兒咋辦?”黃久生回憶道。
為了掙學費,他跟老鄉借了8毛錢、跋涉30公里批發冰棒回來賣,結果全化了,是老鄉手把手教他怎么用棉被蓋好保溫;他半夜擔驚受怕步行15里上山砍柴,挑到鎮上賣給炸油條的做“炸筷”,鄉親們常常不揀好賴全收了。
黃久生說,幫過他的人的名字,甚至走路的樣子、當時的樣貌他都記在腦子里,常常想起,想著該怎樣報答他們。
“自己都顧不住,
怎么回報鄉親?”
長期貧困的生活讓黃久生總被自卑感包圍。
“我交不上一塊八毛錢的學費,老師讓沒交的舉手,我坐第一排,太顯眼,只能硬著頭皮騙老師說我離黑板太近脖子疼,要求坐最后一排。那個角落我坐了好幾年,那種發酸的滋味……”黃久生說,從此他總盼著長大賺錢,“寫作文談理想,別人寫的都是科學家當官,我寫的是貨車司機,能賺錢報恩。”黃久生家窮,沒鏡子,每次在鄰居家看到鏡子他總要照一照,心里想著:我啥時候才能長大?等我出息了,是什么樣兒?
貧窮的另一個副作用是孤獨。“我家沒大人,小伙伴來陪我,只有晴天來。為啥?一下雨我家到處漏水。”最難熬的是除夕。黃久生的妹妹去照料親戚,剩他一人在家。“白天不過是沒吃的,還能湊合,晚上最難受,我家在村東頭,5米遠有個古墓,人骨頭都露著,那會兒我只有十來歲,害怕啊。”
1983年,村里有人去湖北打工,過年時穿回嶄新的中山裝,給了黃久生最直觀的刺激。“自己都顧不住,怎么回報鄉親?” 18歲的他下定決心,走出家門。這一年成為他人生最重要的轉折點。
400公里外的鄭州建筑工地上,黃久生從小工做起,搬磚提灰推車,腿勤眼亮能吃苦。這個無依無靠的農村孩子每天半夜幫工友洗衣服,賺得最原始的人際關系資本。然而城市里的營生遠比他想象的艱難。頭兩年沒賺到錢,他沒臉回家。除夕夜,鄭州在爆竹聲中一片喜慶,而黃久生卻坐在工地上獨自垂淚。
“第三年,我終于攢下了3000元。年前的一天,我在鄭州花了2000多元給鄉親們買了核桃、大棗,還有那時候可時髦的、帶著白白細細鎖邊的的確良褲子,到縣城花20塊錢租了臺手扶拖拉機,拉了整整一車,風風光光回家了。全村人,家家戶戶收到我的禮物后,不停地夸我有錢了,出息了。” 1986年,在鄉親們的感謝聲中和高看的眼神里,黃久生第一次有了成就感,第一次體會到回報鄉親帶來的幸福和快樂,自卑一掃而光。這堅定了他好好干的決心。從木工、鋼筋工,到帶小組的班長、隊長,1999年,他終于坐上中建七局一公司項目經理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