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小傳
生命在你22歲的時候,有過一次急轉彎,狼牙山上,五壯士縱身一躍,壯懷激烈。
你死里逃生,成為活著的勇士,卻也因跳崖落下殘疾,最終脫下軍裝回鄉種田。
你的戰友和抗大同學,很多后來成為黨的高級干部,可你卻拾了大半輩子糞,總說自己“就是一個土農民”。
其實,你走南闖北見過不少世面,完全知道自己的名氣意味著什么,可以帶來些什么,可回鄉的頭幾年,你甚至隱姓埋名,絕口不提自己的經歷。
拉扯著一大家子人,你卻拿傷殘補助周濟鄉親,自己拖著傷殘之軀爬樹,揪樹葉補充自家口糧;
你也聽過閑話,受過不少委屈,卻從來沒有人聽過你的抱怨,任何時候,只看到你默默的努力。
在那個特殊的年代里,你悄然離去,時光荏苒,你卻依然為人們所銘記。
宋學義,一生輝煌,不僅成就在狼牙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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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0年,52歲的宋學義悄悄地踏上了最后的旅程,時隔多年,他再次來到易縣的狼牙山。此時,距離狼牙山上慷慨一跳,已經過去了將近30年。
沒有人知道,他是不是已經意識到了什么。
只是,那一年,他“胃疼”得越來越厲害了。
他一路默默地走過,登狼牙山,訪老鄉親;離開狼牙山,他又去探望了老部隊和在祖國邊陲執行保密國防任務的兒子,甚至還去了一趟洛陽,破天荒地用自己的名義要了一臺拖拉機。他用這樣一段旅程給自己早已向死神透支了30年的生命畫上了最后的句號。
1971年6月,“狼牙山五壯士”的兩名幸存者中的宋學義因肝癌去世。8年后,他被追認為革命烈士,成為河南沁陽烈士陵園中唯一不是犧牲在戰斗中的烈士。
1 他是尋找回來的英雄
“按村里的輩分,宋學義得叫我叔——事實上,是我一直管他叫叔。”
在河北易縣,狼牙山下的北管頭村,如今71歲的楊成海這樣解說自己與宋學義的關系。
1970年4月,春寒料峭中,陪宋學義度過在狼牙山最后一段時光的,就是他。
“那年離宋學義他們五個跳崖也差不多快30年了。”楊成海說。
1941年9月,在侵華日軍對晉察冀根據地的大掃蕩中,作為八路軍晉察冀軍區第一軍分區第一團七連六班的戰士,宋學義與戰友馬寶玉、葛振林、胡德林、胡福才四位戰友一起,在彈盡糧絕之際,寧死不屈,從狼牙山縱身跳下,由此,他們被稱為“狼牙山五壯士”。
五壯士中,宋學義與葛振林被山腰樹枝掛住,幸免于難。
北管頭就成為因跳崖致殘的宋學義復員后的安置地,他在那里生活了三年,還娶了當地姑娘李桂榮為妻。
“很瘦,佝僂著背,老是用右手按著肚子。”楊成海這樣回憶那時的宋學義,“看他臉色不好,勸他去看看,他總說是老胃病不要緊。”
如今楊成;叵肫饋,也許宋學義已經意識到自己所剩的時間不多了,所以才再訪狼牙山。
但是這一次,他爬不上去了,他“只能在山腳下久久地仰望,小聲地嘆息,轉身抹去眼角涌出的淚水”。
楊成海陪著宋學義在村里轉了個遍,“他基本上沒有停過腳,走西家串東家……”
宋學義一路有說有笑,但不說話時,他總是緊鎖著眉頭。
楊成海當時并不知道,眼前這位讓他深深景仰的“大英雄”,心里懷著怎樣的憂慮。
“文革”開始,宋學義因為20多年前狼牙山的那一跳,遭到從未有過的沖擊。
一些別有用心的人把他說成“假英雄”、“假模范”,甚至在批斗會上當眾質問他:“人家都跳崖跌死了,你怎么活著回來了?你再到狼牙山跳跳,跌不死,就承認你是英雄。你從房頂跳下來也行,房頂還沒狼牙山高,跌不死也算……”
“關于宋學義的閑話和議論一直都有,說他沒本事,要不立那么大功勞,咋還是個農民。”李成杰告訴筆者。
79歲的李成杰曾在河南沁陽宣傳部長期任職,與宋學義打了幾十年交道,最終成為他的傳記作者。“那些人如果了解宋學義是被尋找回來的英雄,就不會說出那種閑話了。”宋學義的老友、曾長期在沁陽任職的老干部張賀兆說,“要不是1951年的全國尋訪英雄活動,人們或許就永遠不知道他的下落了。”
60年前,第一個找到宋學義、并代表組織確認了其身份的,正是張賀兆。
1951年10月下旬,當時正在沁陽縣政府民政科工作的張賀兆接到一項緊急任務——中央要召開全國老軍人、老烈屬代表大會,要在全國開展一次尋訪英雄活動。根據線索,“狼牙山五壯士”之一的宋學義就在沁陽,要盡快找到他。
從部隊復員到易縣當地,再到解放初回故鄉河南沁陽北孔村務農,宋學義的黨組織關系并沒有斷,他只是從來沒有提過自己負傷轉業的具體原因。加上長途遷徙和戰爭年代檔案資料不夠健全,從1947年到1951年的幾年間,復員回鄉的宋學義已經“消失”在茫茫人海之中。
張賀兆通過查找傷殘軍人花名冊,在北孔村找到了宋學義。時至今日,他仍然記得那個深秋天氣里,自己第一次見到的宋學義:夾衣,單褲,穿著露腳趾頭的鞋子,攔腰扎一條草繩,腰駝得厲害。
張賀兆上前套話,宋學義隨口道來,參軍打仗的重要經歷都對上了,可張賀兆一提及1941年反掃蕩,宋學義就把話題往別處岔。
最終,還是宋學義的妻子李桂榮趁他被村里叫出去辦事時,拿出了一枚獎章——— 上面刻有“堅決頑強”4個大字——— 這才使張賀兆對宋學義的身份確定無疑。
這正是楊成武將軍代表晉察冀軍區政治部頒給宋學義的。而楊成武親手為宋學義佩戴獎章時的照片,也保存了下來:照片上,年輕的宋學義緊抿著嘴唇努力挺直著腰板,只是他的身后,必須有人攙扶。
如今,這枚獎章正靜靜躺在國家博物館中。
2 他把傷殘補助都拿給貧困戶
“父親從狼牙山回來后又去了他的老部隊,還去了我當兵的地方。”
5月24日,河南沁陽。
宋福保從口袋里掏出一張皺成一團的衛生紙,掩飾著在鼻尖上按了按,然后飛快地擦了擦泛紅的眼圈。“那是我成年之后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聽父親作報告。”宋福保說。
平時很少主動出遠門的宋學義不僅回了狼牙山,還去了一趟遠在廣州的老部隊。
其后,宋學義又從廣州來到了兒子當兵的昆明,卻因為宋福保所在的部隊是執行特殊國防任務的保密單位,怎么也找不到駐地。
情急之下,一生中很少主動提到自己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