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劃文體新聞中心執行首席記者姚偉通訊員陳京文圖學術顧問大河書局方清剛
引子
漢畫像,是漢代人雕繪在石、磚、帛、瓦當、銅鏡和漆器上的圖像,其中存世的以畫像石為主。南陽現存畫像石數量占全國總量的1/3以上,無論數量還是質量,均居全國之首。
兩漢400年,中國開拓進取,富足強盛,兵威遠震。
那是一個英雄輩出的年代,那是一段激情燃燒的歲月,霍去病率800銳騎,千里奔襲匈奴大營;班超帶36勇士,縱橫西域數十國。那時候的漢人,是漢子,是好漢,有著無往不勝的氣概和無所畏懼的精神。崇尚勇武,雄健豪邁,恢弘壯闊,是全社會共同追求的精神特質。 漢畫像就是那個時代沃土上生長的藝術之花,呈現著強勁的大漢雄風:繁盛華麗而生機勃勃,張揚恣肆又深沉雄大。
南陽地理環境優越,西漢時已是重要的經濟、文化中心,農業、手工業、冶鐵業、商業極為發達,有所謂“商遍天下”之說。東漢時,因為是劉秀和眾多重臣的家鄉,南陽被尊為“帝鄉”、“南都”,成為重要的政治、經濟、文化中心。在這樣的背景下,畫像藝術在南陽蓬勃成長,祠堂、廟宇、華屋,乃至墓穴,畫像石、畫像磚被大量使用。
千年滄桑,兵燹無數,地面上的漢代建筑幾乎毀滅殆盡,而在大地的庇護下,一部分畫像石、畫像磚得以留存下來。
上個世紀前半葉,南陽漢畫像石被人們發現,當時的中國,山河殘破,衰弱不振,漢畫像所蘊含的我們民族形成初期的那種生機洋溢、震撼人心的氣魄和力量,一下子吸引了魯迅、董作賓等諸多文人學者。
從那以后,南陽漢畫有了一定的影響。2004年雅典奧運會時,郵政發行的紀念郵票,選擇了南陽漢畫中的三武士;2012年,“嫦娥奔月”、“河伯出行”兩幅南陽漢畫搭乘“神九”遨游太空,與先民飛天、奔月的夢想遙相呼應。
但因諸多原因,南陽漢畫像的價值并沒有被充分認識,令識者引為憾事。“漢畫像是中國美術最后的寶庫。”南陽理工學院學者薄清江說,“實現中國夢,先要找到民族魂。漢代文化元氣充沛,生機勃勃,蘊含著民族復興的文化基因。而可以直接觸摸到的漢代文化,就是漢畫。”
“畫像石上的信息在鼓勵你”
方清亮右手拿著大撲子、二撲子、三撲子,左手拿著指甲蓋大小的小撲子,往一幅鋪在磨盤大畫像石上的宣紙輕輕撲打。一遍又一遍,2000年前漢代人留下的所有信息,逐漸清晰地呈現出來。
制作拓片,用墨寧淡勿濃。要用大撲子沾墨,二撲子從其上吸墨,再“喂給”小撲子,間或再用三撲子吸小撲子上多余的墨汁。經過多次均勻拍打,才能完成一幅質量上乘的拓片。
這是一個需要耐著性子的工作。偌大的工作室里,方清亮的身影有些孤單,但他告訴我們,他從未感到枯燥、無聊、寂寞。那些靈動的線條,生機洋溢的圖像,讓他沉醉其中,樂趣無窮。“畫像石上的信息在鼓勵你,在與你交流、說話、聊天。”方清亮說,“有時困,打個盹兒,眼蒙眬時,看到漢畫里的鳳鳥在蹦、在跳,有靈魂一樣。”
方清亮是南陽唐河源潭鎮人,今年58歲,中等個頭,身體強壯,眼睛炯炯有神,是那種生命力充沛的人。他過去開照相館,平時喜歡“吃喝打(牌)下(棋)”,是鎮上十分活躍的人物。自從喜歡上漢畫像,逐漸全身心投入收藏和拓印,不再打牌下棋。近些年鄉村萎靡,牌風日盛,但不管以前的牌友怎么喊,他再也沒上過牌桌,牌友們只得搖頭:“老方不正常,瘋了!”
方清亮覺得自己很正常,日子過得很充實,也很有成就感。他很幸運,先后得到南陽漢畫館牛天偉、非遺大師王鳳蘭的指點,技術日益精進,成為市級“非遺”傳承人。他慣用左手,給自己起別號“左手信”,制成印章,蓋在每張作品上,“不為出名,只為鼓勵自己干好活兒”。
畫像石十分沉重,不好移動,且多為線刻、淺浮雕,原石上的圖像不易欣賞,所以拓片是漢畫傳播、展示的重要方式。因為搞收藏和拓片,方清亮與南陽學者鄭先興、牛天偉、薄清江等人都成了朋友,還認識了著名油畫家、中國本源文化研究者靳之林,考古學家、海昏侯考古專家組組長信立祥等學者。“今年過年,北京的大學者還給我打電話拜年,稱我方先生”。
他還應邀到澳門城市大學講學,到德國進行漢畫展覽。“一個德國畫家看了一張虎的拓片,興奮地稱為‘畢加索虎’,熱烈擁抱我,那大胡子把我扎的!”
方清亮十分自豪,但也很清醒,“不是因為我技術多好,是漢畫太好了,是原石太好了!”
他和弟弟方清剛收藏了不少畫像石。方清剛在鄭州上班,立志于漢畫像石保護、研究和宣傳,為了保護一塊“帝王級”畫像石不流出境外,他“三分鐘”做出決定:拿出多年積蓄,“當時可以在鄭東新區買兩套房”,拿下了那塊畫像石。自此一發不可收,甚至賣了房子買石頭。至今他日子過得有些困窘,卻從不后悔。
“方氏兄弟對漢畫像石是摯愛。”南陽師院漢文化研究中心主任鄭先興教授說:“深入了解的人,都會摯愛漢畫,喜歡上,就放不下。”
漢畫像多為線刻或淺浮雕,直觀的感染力不如古希臘、羅馬,或者中國的龍門和敦煌石窟等雕塑。或許是這個原因,人們對漢畫像的態度冰火兩重天,一般人無視之,而喜歡的人沉醉其中,癡愛,摯愛。
“以前有人送漢畫拓片、書籍,我并沒有多大興趣,覺得可能很有意思,但沒多注意。”鄭先興說,“十年前,我開始認真研究漢畫,很快就癡迷了,聽說哪里有畫像石,就要去看,辨識圖像,享受畫中的飛揚靈動、酣暢淋漓。見到喜歡漢畫的人,都覺得特別親切,跟他們談論、交流,樂在其中。”
“為漢畫像扎根南陽”
在南陽漢畫圈里,鄭先興、牛天偉、薄清江等學者深有研究,獲得了廣泛的尊敬。在南陽理工藝術設計學院,我們與薄清江談了一個上午,采訪臨近結束,我們問了一個題外話:“聽口音,你不是南陽人?”沒想到這個問題打開了薄清江的話匣子。
他是河北邯鄲人,1989年畢業于天津美院。“當時北京、天津很浮躁,我想找個安靜的地方,干自己喜歡的事情,于是來南陽找工作。”他來的那天,南陽下著小雨,城市安詳寧靜,讓他感覺很舒服。但當時南陽理工還處于初創階段,沒有自己的校址,借地辦學,這讓他有點猶豫。
正當他遲疑不決之時,學校有人帶他去了南陽漢畫館。進入漢畫館的瞬間,他就被震撼到了:“如同走進了一個千百年前的夢幻世界。極致的夸張,奇麗的想象,把人的本質力量表現得那么尖銳、犀利、結實、厚重。”
走出漢畫館,薄清江重新審視南陽,遠遠望去,千年古城里的人物和景物,在雨中朦朦朧朧,仿佛都融入了漢畫的世界。
于是,薄清江沒有了遲疑,決定留在這個產生神奇漢畫的地方,在這里安身、學習、生活。
20多年后,他的兒子考取外地的大學,他工作忙,沒有去送。兒子抱怨說:“你們當初為啥選擇南陽?”薄清江愣了一下:“是啊,為什么?”然后回想起當初的一切,專門寫了一篇文章回憶往事。20多年過去了,他初心依舊:“我崇尚漢代先民創造的畫像石藝術。崇尚能給我帶來力量,使我看到自己的靈魂所在的世界。正如南陽漢畫對我的滋養和改變,那種力量是藝術發展真正的源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