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篇說到,兩個高唱校歌的學生,在縣城被抓了起來。原來河大在嵩縣辦學期間,學生們到縣城游行宣傳抗日,有時會被當作“鬧事”者拘留。學生們對此并不害怕,邊讀書邊宣傳,政治上很活躍。
轉眼到了1944年初夏,河大遷入嵩縣已經5年,其間堅持在炮聲中辦學,每年都有畢業生走出大山,又有新生來到這里學習。最重要的是河大廣邀教授,擁有幾十位海歸博士,人才濟濟,學術力量雄厚。1942年河大由省立大學改為國立大學,辦學經費有了保障,擁有文、理、工、農、醫、法等六大學院,成為當時享譽國內外的國立大學。
校長王廣慶深感自豪和欣慰。他感謝嵩縣山區給了這樣的好環境,使河大能夠安靜于此“藏學”,培養了五屆畢業生。但,安靜的日子就要結束,令人悲憤的大屠殺悄然來臨!
日軍逼近,準備撤離
1944年5月9日,潭頭鎮麥田一片金黃,布谷鳥歡快地鳴叫,渲染著豐收的喜悅。但日軍正在逼近,危險來臨了。
上午,校長辦公室。王廣慶鋪開宣紙,寫了兩個書法條幅,沉浸在辦學成功的喜悅里。突然有人報告:“校長,你咋還在寫字呀,情況不好了!日軍已經攻下洛陽,正向豫西、豫南進攻哩!”
王廣慶問:“洛陽不是有幾十萬國軍嗎?難道還擋不住日軍?再說,日本侵略者已是強弩之末了,你別慌張,慢慢說。”“哪里呀,國軍都跑了!湯恩伯的隊伍已向嵩縣一帶撤離,比兔子跑得還快哩!”
王廣慶擱下筆,感到事態嚴重,說:“看來要安排師生撤離了。”隨即他又說:“不好,日軍肯定先攻縣城,快通知在縣城的醫學院師生撤到潭頭來,快!快!”
原來,為了報答嵩縣百姓,河大5年前遷來時,把300人的醫學院留在縣城,以便為嵩縣百姓看病。此前那里缺醫少藥,醫學院遷入后,在縣城的財神廟蓋起5排35間簡易房,設病床30張,開設內科、外科、婦產科等門診,一有病人,立即應診。
當時,醫學院教授多是留德歸來的博士,所以該院教學很有特點,基本用德語授課。教授們對久治不愈的疑難病癥如猩紅熱、性病的治療很有專長,甚至能在汽油燈下做棘手的外科手術,深受百姓歡迎。
學生們的貢獻也很大。為了普及科學知識,女生鼓足勇氣站到街頭講解生理衛生知識,從男女交合講起,講胎兒是怎么形成的,人是怎么出生的,產婦應咋護理嬰兒。剛開始,聽講的人都很想聽,但都不好意思,低著頭,紅著臉,后來就習慣了。師生們還教育女子放開裹腳,自由戀愛,并促使中小學男女同校,使得當地風氣逐漸開化。
王廣慶很惦記這些師生,趕緊通知他們撤離。醫學院接到通知,頓時一片忙亂。院長張靜吾是留學德國的博士,去年剛接替前任當了院長,此時正帶著妻子吳芝蕙、侄子張宏中撤離。一隊隊學生從他面前跑過,不是手里提著行李,就是肩上扛著書籍,幾輛馱著教學設備和醫療器械的馬車也要啟程了。
張靜吾對教務長說:“我先趕到潭頭安置學生,這里的撤離全靠你了!”教務長說:“院長先走,我定把教學儀器和圖書運到潭頭!”張靜吾惋惜地說:“唉,醫學院剛剛建起附屬醫院,走上了正軌,聲象教學也剛剛開始,這一下全亂套了!”
這邊,醫學院院長張靜吾還在惦念著教學,那邊,院長王廣慶正趕往潭頭中央軍駐地打聽戰況。店鋪在紛紛關門,小孩子在呼爹喊娘,老鄉們扶老攜幼,紛紛逃向山中。
王廣慶緊走慢趕,來到了29軍軍部。王軍長接見了他。王廣慶問:“王軍長,你們剛從洛陽下來,估計日軍會不會到這一帶?”王軍長自信地說:“日軍是為挽回其在華戰事的失利,才發動了河南戰役,眼下雖然洛陽、宜陽失守,但湯恩伯司令已組織了豫西防務,周邊有我3個軍,難道我軍幾萬人還對付不了幾百名日軍?”
王廣慶聽了,心情稍安,說:“聽你這樣說,我略為寬心。只要守軍在,河大就不必擔心。一所大學搬家不容易!”王軍長說:“校長盡管放心,豫西防務萬無一失!”
大雨滂沱,開始撤離
其實,這個王軍長是在說大話,日軍進攻速度非?,早在4月18日,日軍第37師團、獨立混成第7旅團,在中牟境內突破國民黨軍陣地后,就拉開了豫湘桂戰役的第一階段——中原(豫中)會戰。
接著,日軍5月1日攻占許昌,掉頭向西,5月3日攻占禹縣(今禹州市)、郟縣,5月4日攻占襄城、臨汝(今汝州),5月10日逼近嵩縣。河大師生雖在深山,但已感到了危險,在隨即召開的會議上,化學系負責人李俊甫、文學院院長嵇文甫都主張盡快撤離。王廣慶說:“我剛去問過王軍長,守軍對豫西防務還是有信心的,不過日寇還是有可能攻進來。這樣吧,先把糧食往南山里運一些,再在山里找些房子,叫女學生躲一下。”
有人大聲說:“不能再拖了!今天是11號,日軍已占領嵩縣縣城。中央軍是在說大話,可不敢相信!他們一見日本人,比誰跑得都快!”嵇文甫說:“河大師生不能再待下去了!暫避一下的想法,會帶來更大損失,必須選擇新的落腳點徹底轉移。”王廣慶憂心忡忡地說:“唉,看來不搬家不行了,那趕快下通知,明晨全校師生離開潭頭,向南山疏散!”
12日晨,師生們分路撤退,約定到25公里外的大清溝(在今欒川境內)會合。但還是有一些教師家屬和學生未能及時撤走,突降的大雨和山洪擋住了他們的去路。
當時醫學院有個學生名叫李廣溥,頭一天才從嵩縣縣城轉移到潭頭。他后來回憶:12日一大早,就看見湯恩伯部潰兵從門前經過,詢問前線戰況如何,他們都低頭不語,只顧向深山奔逃。看其狼狽相,就知前方戰事不妙。
他說,我們到達伊河岸邊時,已聽到日軍大炮的轟隆聲。涉水過伊河后,大家避開正路,專走羊腸小道,以免被日軍追上。我背著一個大包袱,還要推著自行車,在亂石叢中行走,行動非常困難。
傍晚,我們一行人到達大清溝,借宿農舍棚檐下。當晚開始下大雨,一連三天不停。雖然下雨使千余名師生被困此間,但日軍推進速度也頗受影響。多虧農學院農學系學生李德瀛家(是當地大戶)開倉放糧,大家才免受饑餓。天晴后我們離開大清溝,進入山高林密重巒疊嶂的伏牛山腹地,往淅川縣荊紫關前進。
荊紫關山高林密,地處豫、鄂、陜三省交界處,利于藏身和辦學。但這種長途跋涉,真難為了教授們,他們都花錢雇挑夫挑著行李和書籍。我看見外科教授生景清的夫人(高級助產士職業學校教師),坐在河邊一塊大石頭上嚎啕大哭,原因是挑夫扔掉她的行李自顧逃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