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老子思想系統中所內涵的“精英意識”
老子心目中的“精英”在根本上不同于“在上者”:只有“精英”才會特別關注“理想”,而“在上者”往往只關注現實的利益;只有“精英”才會特別關注“精神”的超越和升華,而“在上者”則往往不大可能關注它;只有“精英”才會深刻認識到所有的“人”——包括“精英”自己在內都存在巨大的局限,因而所有的“人”都應該謙退低調同時“任人自為”,而“在上者”則往往目空一切、自高自大,自以為自己為實現某個“偉大的目標”就理應掌控一切、役使他人;只有“精英”能夠站在民眾的立場上來思考和發言,而“在上者”則只可能站在統治者的立場上來開展各種活動。總之,“在上者”往往僅僅是老子批判的目標,而“精英”則是老子認同的對象。“在上者”與“精英”的相異處,往往就是老子“精英意識”重要的透顯處。
劉笑敢指出,老子哲學“不是弱者的哲學,而是真正的強者才可能實行的哲學。這種強者不僅是武力的,更是道德的、智慧的以及意志的,這不僅是能力上的強,而且要有高于常人的精神境界和終極關切”;“能夠‘以德報怨’的只能是大國君主、智慧老人或有遠見卓識的年輕人。早年,筆者曾以為老子哲學代表弱者戰勝強者的利益需要,經過近十幾年來的認真研究,發現早年把老子哲學理解為弱者的代表是完全錯誤的”(15)。將劉笑敢的“強者”理解成“精英”似乎不存在太大的問題,劉笑敢認為“強者”的“強”主要體現在“精神”處而非“事功”上的見解也十分精辟,這應該能夠表明劉笑敢已經意識到“精英”在老子思想系統中的存在和地位,已經意識到不能太過簡單地理解老子“萬物齊平”的觀念。但劉笑敢似乎對作為“精英”的“強者”的“精神性”存在及其在“精神領域”的卓絕建樹強調得還不夠,同時對世俗尋常意義上的“強者”與老子心目中的“精英”的本質區別也缺乏足夠的認識。應該說老子之“精英”是根本反對“武力”的而非“不僅是武力的”,“武力”與老子思想的主旨是水火不容的。一般意義上的“能力”的“強”也不大可能與“終極關切”等統一在一起(“不僅……而且”句型的前后兩方面內容在邏輯上應該具有統一性),有“能力”者及“大國君主、智慧老人或有遠見卓識的年輕人”等世俗尋常意義上的“強者”在老子的思想系統中也不可能是體現著正面價值的正面人物。因此籠統地說老子代表了弱者固然欠妥,但簡單地說老子代表了一般意義上的“強者”問題可能更大。應該說老子“代表”了少數“精英”,并進而通過“精英”對普通民眾“自為”的完全認同及站在民眾的立場上來思考和發言而“代表”了往往是最弱的弱者的民眾。劉笑敢的“問題”的產生與其既深刻認識到不能將老子的一些重要觀念簡單歸結為“平民意識”,但又對老子之“精英”與“侯王”等一般意義上的“強者”有著本質的區別、老子思想與黃老思想根本不同、老子思想有著極強的“理想”性質因而它主要指向了很“虛”的“精神”(16)而非特別“實在”的“實力”等等關注不夠似乎不無關系,正如劉笑敢在他處所言“所謂‘功成事遂’、‘功成身退’的說法就證明老子并非完全反對做事和建功立業,‘無為而無不為’(《第四十八章》)的名言也說明老子實際上是主張以更高明的方法達到更理想的境界”(17)。如果老子思想就是這樣一種思想,那么它與黃老甚至法家還有什么本質的區別?黃老和法家難道不是主張用一種“更高明的方法”來“建功立業”、來實現“富國強兵”的“理想”嗎?我們似乎不應否認“做事”和“建功立業”等等在老子那里肯定不是一種正面的價值,當然如果政治家深刻領悟了老子思想并恰當地運用老子的理念和原則來從政,就肯定可以在客觀上使現實政治運作得更好,也可以有助于他們在現實政治的操作層面上“建功立業”,但政治家的“建功立業”本身卻從來不被老子所肯定,在上者“無為”前提下的“人之自為”才是老子始終強調的重點。分辨清楚老子思想可能產生的客觀結果與老子本人始終不渝的主觀指向之間的本質區別應該是非常重要的。
老子心目中的“精英”也明確區別于普通民眾,這種區別與老子并未將“善”與“惡”相混同,并未將所有的人完全齊平密切相關,但對老子思想的這一至關緊要處,一些學者的認識似乎存在著偏差,其中尤以蕭天石的論點最為典型。蕭天石提出老子“破美、惡、善、不善等一切認識與名相之粗見,而啟虛無大道之‘平等觀’之妙用。使世人泯分別之心……齊萬不齊而同萬不同”。但事實上老子并未泯滅善惡,因此“啟虛無大道之‘平等觀’”及&ldquo